所有热情消退的疲倦,
是能轻而易举夺走人希望的镰刀。
(头像是亲友约稿的我的诡秘自设,非常养胃的风暴魔女)

【微草中心/末世pa】隙光

*全文2.9w,参本解禁

*收录于奈月的微草中心夺冠主题合志《羁鸿》

*本来想拆成三篇发,有点懒,就这样吧×


Chapter 01

 

刚跟林杰打完招呼的柳非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在路过学校教室的时候,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教室内的老师正在给那些年幼的孩子们上着历史课,课本上的那些东西曾经也在折磨着她,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些知识的价值可能只比半块面包强一点,甚至都比不上一瓶水。

学生们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从教室中传来,口齿清晰地朗读着课本上的词句。在初等学校的课本上,记录着近一百年前突然发生的动乱,历史学家们将那一天描绘成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而自那日一开始,在地球上各个地区的通讯还能够勉强连接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残酷色彩的名词第一次出现在了存活下来的所有人耳中。

——人类保全计划。

这是全球各国早些年就开始在私下逐渐实施并推进的自救计划,因计划内容涉及末日方面的信息,而这种信息很明显并不能透露给大部分民众,也是因为对这些情况有所考虑,所以关于计划本身有权利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这些人,则无一例外对于末日灾难前的各种准备预案有最权威的决策权。

以这个计划为前提,有提出了选拔预案,这就是这座地下庇护所存在初期的理由。

而逐光者,则是几年前研究中心的金科长牵头成立的执行组织,在庇护所中相较特殊的一部分,他们不必像大部分人一样蜗居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而以此为交换条件,他们从地下庇护所中走出,来到旧世界祖先们的居所,而后用自身去直面灾难给这片大地留下的痕迹,去寻找新时代的轨迹……这就是“逐光者”存在的意义。

以逐光者带回的信息为基础,金科长再次牵头成立了“地表研究室”、“探索者”、“地面驻点”等科室,完善了庇护所相关探索计划的工种与人员,同时也奠定了庇护所对旧世界探索的基础。

而柳非隶属的微草小队,正是逐光者中的一员。

与对已有情报地区进行探索的探索者小队和驻守地表的地面驻点小队不同,逐光者的任务执行时间长、任务频率低,这是由于他们要时不时以失联状态进入尚未探索过的区域,永远都要走在所有人的最前端。

辐射、污染、异变的生物,如此的危险总是与他们如影随形,也因此才被冠以“逐光者”之名,而所有队伍则是会在研究中心选定的一天中同时出发,以庇护所的出口为中心,按照地表研究室规定的方向呈放射状进行探索。

可即使如此,也还是有过在探索中迷失了方向与其他小队相遇的事情发生,不过总归是小概率事件,而且行车记录仪上不定期记录下的信息,对于无法去往地面的研究人员而言,也同样具有价值。

正因为是在同一天出发的规定,所以针对逐光者们返回的时间也会有所限制,要求尽量在一个相对接近的时间段中,如果超出时间段未成功返回,则会被判定为失踪,并将寻找失踪者的任务发布给下一支逐光者。

这样的任务要求拥有十分明显的弊端,但目前庇护所对旧世界地面城市的探索还仅是一个开始,先不说在外出任务的时间中无法维持通信,仅是车辆的备用能源与生活资源方面,以现在的情况都只能携带相当少的部分,无法支持长时间的探索工作,而在外界获取的食物与水源,或多或少都带着辐射与污染的可能性。

而金科长也是知晓这对于探索工作而言是极为不利的,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小队成员因为能源问题与重要信息失之交臂的情况。

隶属于百花的张佳乐曾经试图提出在特殊情况下给予调查员违规行动的权限,毫不意外地遭到了驳回。当时主导着所以有逐光者工作安排的金科长在各位队长的任务总结会议上严厉批判了张佳乐的这种行为,对于已经在地下蛰伏了近百年的他们而言,时间似乎是可以肆意挥霍的存在,但有能力与探索经验的逐光者却不是。

如果需要在二者之间进行取舍,那么优先保全的应该是生命,毕竟“活下去”这三个字才是这座地下都市最开始存在的意义。

在走进电梯间后,柳非的视线落在了电梯一侧的控制面板上。

她将自己的身份卡在电梯控制版面最下方位置那儿刷了一下,原本近地表区域的楼层按钮都处于未点亮的模样,而现在只听见“嘀——”的一声过后,楼层所对应的数字齐齐闪烁了几下,变为了和其他区域一样可供操作的状态。

略略扫视了一眼,柳非几乎没怎么犹豫地选择了最靠近地表的那个楼层,伸手按下了按钮。随着她的整个操纵面板闪烁了几下,而在最上方的屏幕上则是显示出了身份已认证现暂时关闭电梯之类的字样。

对此,自出生之日就生活在这座庇护所中的柳非已经习以为常,而在成为逐光者小队的成员之后,身份对应的权限已经非其他庇护所居民可以比拟。就算此时有其他人与她同时乘坐一部电梯,那电梯也会默认其他人暂时无使用权限强制退出,只为优先满足将逐光者成员送至近地表区的命令。

 

“电梯到达第0层,再次认证抵达者身份。

“嘀——面部扫描认证通过,微草成员柳非。

“尊敬的逐光者,距离既定的最终集合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祝您旅途愉快。”

 

听着电梯扩音设备中传出的生硬电子女声,柳非没忍住上扬起唇角,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然后仰头看着屏幕上刚刚完成最后跳跃的楼层数字。

关于“旅途愉快”这样的措辞来自旧世界的资料中,那是七年前的第一次探索任务中,叶秋和嘉世小队成员从已经报废列车中修复出来的数据,彼时整个庇护所已经没有了还活着的旧世界遗民,作为继任者的后辈们也只能根据现有的知识去进行理解与分析。

对于一直生活在这座地底都市的人来说,似乎不能十分理解“旅途”这两个字的含义,就算有字典作为基础,但是所有学者经研究后共同认为,这似乎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不远处负责出入关卡驻守的人所属于研究中心地表研究室的下属安保部门,自然也是认识柳非,在与对方短暂寒暄几句之后,就用自己的身份卡在电子锁处挥动了一下。轻微的“咔哒”声响起,银白色的大门随后缓缓洞开,露出了关卡之后的模样。

足以容纳数十辆越野车、数百人的大厅出现在柳非眼前,这不同于庇护所之内的其他地方,整个大厅昏暗无比,除了各个车辆上安装着的照明灯,也只有零星的镶嵌在墙上的壁灯可供照明,让人只能分辨出自己近处同僚的长相。

而与这道关卡之外只有零星几位安全员的情况不同,大厅内部可是热闹非凡,本次被安排外勤任务的逐光者此时皆在此处集合,也是这片地方足够大,才使得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情况下没有过分嘈杂。

在关卡大门打开的时候,就有邻近的几支小队成员好奇地抬起头,而现在看见来者是柳非,与她同期被吸纳进逐光者队伍的朋友纷纷出声打着招呼,并为她指明了微草小队目前所在的方向。

柳非也熟稔地同对方挥手问好,之后就抬头看了下悬挂在入口处的时钟,修长的时针正一点一点地靠近既定的时间,在短暂于心中计算了余下还有几分钟之后,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向着同期所指的方向跑去。

相对于背对着入口处的王杰希,站在他对面的叶秋自然是先一步看到了小跑着向这边赶来的那人,随即停下了闲聊的话语,对着王杰希身后挑了挑下巴,开口:

“你们队的那个小姑娘来了。”

听到叶秋的这句话,王杰希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就此结束了与嘉世队长叶秋在出发前的闲聊,转身走向贴有微草标识的那辆越野车所在的方向。他和柳非差不多时间来到车门附近,拉开车门,从副驾驶位置里拿出一把看起来有些古旧的手枪,递到了柳非面前:“这是你随身的配枪,至于狙击枪那些都先收在了后备箱的老地方,这样你坐在后排也能够直接摸出来。”

“收到!”听到队长的嘱咐,一种使命感从柳非心中油然而生,甚至在应答的时候都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声音在封闭的环境中迅速传递着,甚至还带着几分回音的效果,吸引了附近许多人的视线。察觉到附近其他人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柳非的脖子不自觉缩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而正当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从不远处嘉世小队的越野车后座里探出了个扎着高马尾的脑袋,笑眯眯地将视线落在自己这边,然后称赞般地开口:“看起来很精神嘛!”

柳非认得那个女性,是嘉世小队的苏沐橙,也是现在逐光者小队里最出色的机械与枪械专家之一,自己甚至还在这次行动之前去学校里蹭了两节对方的机械维修讲座。面对来自前辈对自己的称赞,自豪感油然而生,随即大方且简单地做出了回应,而后马上收回注意力,低头专心致志地整理起随身物品。

“别忘了系好安全带。”王杰希的视线向后瞥了一下,开口提醒道。

即使是没有点名提醒,但刘小别和柳非还是反应了过来,急忙往自己的身后摸去。

李亦辉作为有过数次探索经历的调查员,上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规定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倒是坏心眼地没有提醒刘小别和柳非。

邓复升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上的三人,自然是没有放过李亦辉脸上的小表情,随即低笑了两声,开口安慰:“也不用太紧张,你们现在探索经验还不多,不会对你们有太苛责的要求。”

邓复升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道电流声,在这个各方都窃窃低语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在场的各个逐光者小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流,原本还在扎堆闲聊寒暄的非同队小团体也下意识散开,小跑着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队伍。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电流声陡然增大了几分,一直持续了大概有三四分钟,才断断续续地传来类似对话的声音。

“嘶……这是已经……连接好了吗?”

“开始……了?”

属于男性的声音混在电流中显得突兀又诡奇,对方似乎还不怎么习惯以这种方式进行交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情况,也就是在这样重复的确认中,男人的声音逐渐从断断续续向清晰进行着过渡。

“这是冯科长吧。”刘小别侧耳倾听片刻后就得到了关于声音主人的答案,小声跟柳非嘟囔着。

“我记得去年出发前就有老冯的训话。”柳非也压低了声音,同刘小别交流起“情报”,“当成例行公事就行,就是不知道今年多长时间。”

冯宪君是现在地表探索相关工作的总负责人,也算是逐光者、地表研究室、探索者、地面驻点小队们的顶头上司,也许在平常在工作中大家几乎不需要去直面这位领导人物,但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总还是要出来走个过场。

“这就是从旧世界到现在都没有抛弃掉的恶习,”李亦辉听见两位后辈的悄悄话,很自觉地加入进来,“教给你们一个旧世界常用词汇,面子工程,这还是我之前出去执行任务学会的词语。”

李亦辉的发言没有逃过主副驾驶位上那两位的耳朵,王杰希与邓复升倒是很给面子地没有反驳,这也就证明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也是认可李亦辉对领导发言这个环节的归类。不过对于这个每次出发前都必然会有的经历,大家也都是熟悉得很,也能够做到心中有数,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大约过了十分钟,冯宪君的声音突然暂停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感情一样。

这样的小插曲似乎宣告了什么,使得车上的三个经验丰富的逐光者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柳非反应稍慢,但也是很快就快反应过来,而刘小别则是观察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柳非,模仿着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冯宪君的声音传递到这个停车场的各个角落,人声经过几层数据传导再由扩音器“转述”到每个人的耳中,带上了几分失真的效果。

“最后……各位逐光者,祝你们旅途愉快。”

这样的声音就像是开启庇护所最后一道大门的钥匙,阻隔在庇护所与地面之间的最后屏障就此被唤醒,发出阵阵粗重的吐息,这样的声音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旧时代影像资料里对于雷声的描述,但可惜,也只是让人联想到,毕竟就算是作为初代探索者的叶秋与韩文清,都没有在地面上真正见到过降雨与打雷。

越野车欢快的轰鸣声在停车场中此起彼伏,坐在驾驶位置上的邓复升熟练地操纵着车内的一切,脚下离合器微动连带着这只钢铁巨兽兴奋地颤动起来。在适应了身下巨兽的律动之后,他伸手在喇叭处按了一下,那声音清晰刺耳,就像是在回应着冯宪君那句出征前的激励。

数辆越野车不约而同地打开远光灯,车身最前端灯光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剑,在这样的长夜中刺破了那没有尽头的黑暗,让原本寂静的都市再次迎来了熟悉又陌生的不速之客。

 

Chapter 02

 

邓复升在越野车驶出车库来到地面上的时候先所有人一步降下了车窗,感受着来自外界的空气,片刻后转头对着王杰希开口:“没想到赶在晚上出来了,不过天气似乎比咱们上次出来的时候好上一些。”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就好像他们几个人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探索这座城市的未知区域一样。

“果然庇护所的时间已经完全昼夜颠倒了。”李亦辉敲着自己手腕上佩戴着的手表,“不过晚上跑也挺好的,还能有几颗星星照明,到了白天才真是一点光都没有。”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王杰希没着急说些什么,只是跟在邓复升之后降下车窗,一边听着李亦辉的抱怨,一边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头顶。那漆黑如天鹅绒幕布一般的苍穹零星缀着几颗明亮的星子,持续不断散发着温暖又刺眼的光芒,为无数逐光者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原以为现在是黑夜,刘小别才对没有光线的环境没有任何的疑惑,而冷不丁听到李亦辉说辞,十分疑惑地重复着:“没有光?”

控制着方向盘的邓复升笑着点了点头,通过后视镜注视着后排那个好奇心旺盛的后辈,开口解释道:“这条信息是禁止对普通居民透露的,也禁止在庇护所近地表区以外的区域内提起,所以,也只能让你们亲眼看见,不过之前也有些人在来到地表之前就提前猜到了什么——亦辉,我记得你们那期就有好几个这样的特例?”

“张新杰、喻文州和肖时钦。”李亦辉没好气地开口,“就属三个人脑子最好使,托他们的福,衬得我们其他人跟傻子一样。”

听到李亦辉的抱怨,越野车内短暂地响起了几声低笑。

在发现李亦辉看向自己之后,刘小别马上收敛了笑声,做出一副很有求知欲的模样追问道,“为什么?”

“会造成动乱。”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队长王杰希。

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队长的答案中虽然没有主语,但也足够他们进行联想,从中捕捉几分其他的味道。

现在学校中所有的教材基本都是从旧世界教材中删减后拼凑出来的内容,其中不乏许多对和煦阳光、四季气候的描写。正是这些旧时代生活的碎片,让大家十分向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地面上,尤其是在逐光者小队的探索越来越频繁的现在,不乏有人将“沐浴在阳光下”这种事情当做自己的毕生心愿……而如果让这些人知道地表不但没有和煦的阳光,甚至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的潮湿阴冷,难保会将所有幸存者们的情绪,带向另一个极端。

——逐光者。

虽然最开始给参加这项任务的人起了这样一个带着几分朝圣感的名字,但也只是相对英勇的代称而已,所谓“逐光”,这个“光”从最开始的计划中所指代的就不是真正的阳光,而是某种更广泛的含义。

作为比刘小别多一年探索经验的柳非,再次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神情依旧萎靡了一下,一年之前的她在知道自己入选逐光者的时候还兴奋了好久,那段时间就连做梦都是梦见自己在阳光下探索遗迹,用双眼去见证鸟语花香的世界。

谁曾想从庇护所中出来还不到半个小时,美好的幻想就被现实破碎了彻底。

王杰希从后视镜向后方瞥了一眼,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开口:“入口附近的区域已经被探索者清理过许多次了,可以不用太注意,但如果抵达了地表研究室都没有记录过的地区,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做好防护,优先自我安全。”

听到队长这番话的刘小别点点头,然后就像是得到了许可般地伸手按下身边车窗的操作按钮,同时还用手肘捅了柳非两下。顾不上继续失落,刘小别降下车窗的行为吸引了柳非的注意力,她凑在前者身边,两人一起看着贴着深色贴膜的玻璃窗缓缓降下,注视着揭开了这片最后面纱的旧日都市。

不知名的植物从路边的瓦砾堆中伸出枝丫,随着风轻轻摇曳,潮湿的味道随着风吹拂进车内,随着呼吸充斥在鼻翼两侧,这也许并不是那么好闻,却是带着一种地下都市中所感受不到的鲜活。

逐光者……王杰希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

同样经历过这个时期的他自然明白少年少女心中的感受,一直希冀着的景色被现实无情打败,甚至还可能是一个维持了数年的谎言,这样的答案必然不是能够轻易接受的,但与此同时,他们身上还肩负着无法忽视地重担,要在这黑暗又漫无边际的土地上搜寻,不放弃任何一点渺小的可能性。

这像是一个无法打破循环的魔咒,从林杰开始、到自己,而不久之后,也会落到他们这些后继者的身上。

没有注意到王杰希眼神中的深意,刘小别和柳非的注意力全然落在窗外的景色上,这样的废墟似乎带着一种苍凉的美感,无论是那场差点葬送所有人类的灾难,还是这数十年来人迹罕至的时光,都在这座城市上落下了深深的刻痕。后者趴在车窗前,这样的光线对于柳非来说有些吃力,但她眯着眼睛,勉强辨识着窗外牌子上的字体,然后将其一字一字阅读出来。

“生、活、超市?”

这四个字组成的名词在庇护所中不多见,毕竟物资尚且没有丰富到能支撑起大家随意挥霍的程度,来自上面的把控也就比较严格,但在知道自己选入了逐光者之后,柳非还是去前任队长林杰那里恶补了好一阵关于地面的知识点,对于生活超市的含义也是有所了解,只是因为没有实际见过而有些无法想象。

不过也无需在这个方面多纠结,毕竟这座以前作为生活超市的建筑,早就已经失去了它最初存在的意义,反倒是在最初两年逐光者的努力下,将其改造成了像是庇护所地面驻点一号站一样的存在,收集着来自其他探索者的信息。

“这里以前是庇护所最主要的物资来源。”

无论是有过一次探索经验的柳非还是初出茅庐的刘小别,对于那个时期所发生的事情都不算了解,现在从王杰希的口中听到这些,颇有些历史映照进现实的荒诞感。

王杰希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对于这些事情还算感兴趣,就接着讲了下去:

“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处庇护所就是以这座超市为遮掩,向下挖掘了数十层,并囤积了大量物资,然后在那场灾难来临时建立的。

“在庇护所还无法做到自给自足的那段时间,之前囤积的那些物资就成为了庇护所最大的财富。后来金科长提出开始对地表进行探索,逐光者第一次的行动目标就是这座生活超市。

“不过现在的话,里面已经完全空掉了,就连附近建筑里的东西,无论有用没用,在最开始的几次探索中统统搬回了庇护所。”

“对于那段时间你们应该也有些印象,”李亦辉出声插了一嘴,“那段时间各种物资都突然丰富了起来,甚至在交易市场中还多了不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刘小别和柳非对视了一眼,年龄相仿的他们显然是记得那段时间庇护所的变化,但却没有从父母口中了解过那些新奇物资的来源,此时也算解开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那时候庇护所对外界的探索还不是那么频繁,相对于探索未知地区大家倒是更偏向对资源的收集,而且就连越野车这种代步工具,都是这几年才有的新鲜玩意。”

作为第四代逐光者,李亦辉显然对于那时候的事情清楚得很,毕竟就是从那年开始,研究中心才开始逐步捡起对地面上那些已经几近报废的车辆的研究,从此逐光者也告别了以双腿去丈量距离的时代。

被科普了一通的柳非和刘小别纷纷点头,似乎是从李亦辉口中知道了前三代逐光者的探索之路是多么辛劳,看向王杰希的眼神愈发敬仰起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王杰希显然不想去刻意将过往探索任务苦难化,语气平淡地开口:“那时候的任务和现在也不能相比,甚至因为单人无法负重过多物资,我们一般都不会离开庇护所太远的距离,探索的主要目标也是旧时代的物资。

“不过现在分配给我们的装备也不能与以前同日而语,再前进大概一天左右,我们就会抵达地面驻点,而从那里开始,周围的环境就会与现在截然相反,类似道路两旁的废墟会逐渐减少,异变过的动植物也会增加不少,运气好的话我们大概是可以继续用越野车前行,运气不好的话则要更换武装摩托,这样我们的防御力会大打折扣。”

说到这里,王杰希话锋一转,“小别,你应该学过怎么骑摩托车吧,我记得研究中心那边还是有几辆的。”

听到这句话的刘小别点点头,骑摩托车对于现在的逐光者成员来说不是难事,甚至已经成为了必修技能一样的存在。

“那就不用怕,”正在开车的邓复升点点头,“实在不行还有我和队长呢!”

“副队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李亦辉原本是准备点头应和的,但又瞬间顿住,笑骂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得跟我没有一点用处一样。”

邓复升哈哈一笑,仗着自己正在开车对方不敢出手,没否认也没承认:“你觉得是就是吧!”

 

Chapter 03

 

在这座城市废墟中前行了好些天,在刻意调整过作息之后,他们也逐渐适应了这与庇护所截然相反的日与夜。

虽然有越野车作为代步工具和简易居所,但在现在这种有选择的前提下,王杰希还是比较倾向于带着队员去寻找更加安全的过夜场所,而那些在旧世界中被称为小区、医院之类的场所,就是他们最首要的选择。

这不只是因为这些地方有方便“就地取材”的物资,更是因为这些地方可能残存着值得探索的情报,毕竟除了踏足庇护所未探寻过的土地以外,类似情报的搜集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越野车在邓复升的熟练控制下平稳穿梭在半坍塌的建筑物中。

这是旧世界中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区,而在这个小区的其中一个单元楼中,有一间庇护所其他逐光者小队在之前执行任务的途中清理出来的临时驻点,而一般这种临时驻点附近都会安装着几个监控器,算是庇护所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之一。

将越野车停在临时庇护所那栋楼的一侧,李亦辉率先推门下车,同时将手中的通用机枪端在胸前,警戒四周。这样的姿势虽然不方便瞄准目标,但是却能让他在视野中出现目标的一瞬间就先下手为强。

在确认过四周没有值得警惕的目标之后,李亦辉才稍稍放松下身体,但还是没有将怀中抬起的机枪放下,只是略微侧头对着身后车里的几人开口:“下车吧。”

听到这句话的邓复升转头看向了后排的刘小别,“小别和我一起负责食物。”

被提醒到的刘小别点点头,伸手向座椅后的位置摸去,很快就拿出了足够五人份的罐头与能量棒,然后和邓复升一起将其统统塞到背包中。

虽然他们都习惯随身携带着能量棒和压缩饼干这类的食物,但都是相对较小的规格,也只是应急使用,而非行动时的主要能量来源,遇到这种外出扎营的情况,还是优先选择携带正常的分量。

先一步下车观察环境的李亦辉走到邓复升身边,用手肘捅了捅正在打包食物的后者,嘟囔着开口:“之前这里有这么多植物吗?”

听到对方的话,邓复升也愣了下,随即从背包中拿出了夜视镜,戴好之后转头打量起四周。微草小队每一次任务的方向都相对随机,也因此,邓复升本人对于这片地区的相关记忆也较为模糊,并没有直接顺着李亦辉的结论说下去,而是仔细地观察起了现在身处的环境。

李亦辉察觉到邓复升的反应,问道:“有什么发现?”

“好像确实多了不少植物,”邓复升对李亦辉的话表示赞同,但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又从后备箱中取出了几个试剂盒,扔向了后者,“临走前采集些环境样本吧,回庇护所之后交给地表研究室。”

听见前辈们讨论声的柳非也凑了过来,回忆着出发前看到的资料,开口:“说不准就是这片地区的地质出现了变化,特别适合这种植物生长,之前百花小队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

对于柳非的这种结论,李亦辉倒也没有出声反对,在以往的探索中也确实出现过这种情况,比如某个地区的植被在一段时间中生长迅速。在将情报报告给地表研究室之后,再经过多次查证,最后得到了地下河渗进了促进植物生长的某种物质的结论,而这种物质的源头则是附近的一家工厂,似乎是异变生物在里面造成的破坏。

不过这就与他们无关了,毕竟作为逐光者,他们的工作也仅是将这些线索带回庇护所,而那些推理的诞生与验证,这就是研究者们的工作了。

准备好所有随身物品的他们跟在王杰希身后,作为队长的他拿着强光手电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带领着身后的队员们一起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楼道入口走去。脚步落在满是瓦砾与干枯树枝的地面上,在这般漆黑的环境下,如此细碎的响声被无限放大,显得是那么清晰。

越过已经锈迹斑斑的单元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张被张贴在楼道墙壁上的小广告,上面的文字经过时间的摧残已经模糊不清,可正是这样无法分辨出内容的纸张,让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刘小别感到不寒而栗,仿佛是无数只无法分辨品种的蠕虫吸附在白色的墙壁上,正注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身体也条件反射般地紧绷起来。

邓复升似乎是看出了刘小别的紧张,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队长,临时据点在几楼?”比刘小别稍微有些经验的柳非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询问。

“三楼。”王杰希微微转头,对后方队员的问题做出回答。

柳非听到答案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于临时据点来说,这是相对合理的高度,不会出现逐光者在爬楼时耗费太多体力遇到危险时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也不会因为楼层太高而被某些可以飞行的变异生物袭击而不方便逃脱,而在出现紧急情况时,三楼的高度加上随身的装备也方便他们跳窗逃离。

他们来到三楼的位置,这一层看乍一起来与下面两层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现在地表的白天相较夜晚而言更加潮湿清冷,即使是身处较高楼层的室内,那初春时节的冷意也像是能够感知到他们的所在一样,透过完好的水泥墙壁与瓷砖地面一点点地渗透到室内,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从楼梯间出来,王杰希在入眼的第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然后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磨损痕迹的钥匙,在门锁处尝试着开门。这个钥匙不同于旧世界的那种金属钥匙,而是庇护所工厂在近几年产出的玩意,明显是近几年来到这里的逐光者换上去的。

只见王杰希的手在门锁处左右拧动了几下,那个防盗门中就传出了细微的几声“咔哒”,然后就是一阵悠长的“吱呀”,这尘封了几月有余的大门被重新打开。空气中弥漫着因为开门的动作而被激到半空中的尘埃,与大门相连的是这个这间房子的客厅,而在这客厅的最中央,则是放着一个铁质的容器。

它的整体已经漆黑,而在那附近的地面上,多多少少也有着类似的痕迹,这应该是之前的逐光者留下的,四周的黑色应该是在夜里生火取暖时候留下的痕迹……刘小别的视线在房间中飞快扫过,然后逐一作出判断。

在走进房屋之后,邓复升首先将背包随意放在一侧,只是带着随身的配枪。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各个角落,最后在已经拆解成只剩骨架的布艺沙发上短暂停留了片刻,继而转头看向李亦辉,开口道:“亦辉,等下你带着小别去收集下植物样本,正好也让他熟悉下流程。”

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看向柳非,之后伸手指了指楼上,“楼上红外线摄像机的储存卡,就交给柳非你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王杰希自然没有异议。

在看到队长点头之后,李亦辉、刘小别和柳非也都放下了身上的背包,只带着配枪向门外走去。

这栋大楼经过逐光者连续几年的清理,相对而言还是安全的,尤其是这个设置有临时据点的三楼,王杰希也就放任着柳非和刘小别去探索,虽然柳非比刘小别而言多出一次行动的经验,但这也并不能代表什么,能够提前积累下经验总比遇到突发情况临时发挥是好的。

在李亦辉、刘小别和柳非都离开房间之后,邓复升也放下了自己身上的背包,熟练地穿梭在这栋房子的其他房间中,搜寻着之前遗留下来的物资。很快他就在主卧的那个房间中有所发现,做好防水措施的罐头整齐码在房间的一角,与此同时还有不少干净的瓶装水在房间中。

这样整齐码放的物资对于破败不堪的旧世界地表来说显得有些突兀,但他清楚,这是庇护所不定时回收存储器时顺便带到这边来的物资。这些东西也许在这里放置了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但对于在地表行动的逐光者来说,还是非常珍贵的存在。

等他们沿着地图逐步脱离类似已经开拓过的区域之后,或许连没有经过污染的水源都变成了稀缺的存在,更不用说这种经过工厂净化处理过的瓶装水了。

完成各自任务过后,他们重新在房间中集合,借着之前逐光者们留下的厨具将手中的方便食品简单烹饪了一下。简单处理过的食物并没有好吃到哪里去,但在这样的一个房间中,短暂的安宁成为食欲最有效的催化剂,让所有人比往日更加饥饿。

 

Chapter 04

 

享用完晚餐之后,饱腹感就跟随着疲倦一起席卷上来,逐渐蚕食着他们的精神。

因为邓复升需要驾车的原因,所以只安排他在临近出发前值夜很短的时间,余下的那些时间,则是被余下四人两两瓜分。

坐在篝火前的刘小别和李亦辉身上披着薄毯,时不时地将作为燃料的木材扔进温暖的火源中,让这个已经静静燃烧了好几个小时的火堆能继续维持到夜晚降临,他们时不时会压低声音交谈两句,但更多时候却是以同样的坐姿注视正在跳动着的火焰。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李亦辉率先出声打破。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着刘小别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示意对方注意时间,在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走到了王杰希睡袋的那边。

接到队伍前辈示意的刘小别点了点头,伸手推搡起了睡在自己身侧不远处那个睡袋里的柳非,没有从睡梦中全然抽离的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努力睁开双眼,可尚未散去的浓重睡意却似乎并不打算妥协。

刘小别只觉有些好笑,但并不准备就此放过柳非,反而是坏心眼地将自己那只比冰块好上一些的手伸进了后者的脖子里,将对方冻得一个激灵。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柳非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猛地从睡袋中坐起,期间还不忘把刘小别那只罪恶的手拍到一边,冷空气随着柳非的动作瞬间灌入睡袋,也进一步割裂二者之间的紧密关联。她飞快地拿起一旁的外套裹在自己身上,然后下意识抱着双臂搓了两下,似乎这样的动作能够让自己暖和起来。

柳非没和刘小别多交流,只是在收拾好自己的睡袋之后就来到了篝火前,感受着面前火堆给自己带来的明亮与温暖。

不多时,王杰希也来到了她的身边,对方明显对当下的情况更有经验些,还带来了保温壶与他们从这个房间中翻找出来的一次性纸杯。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杯子,柳非压低了声音对王杰希道谢,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感受着液体的温度逐渐在自己的身体内蔓延。刚才借着王杰希伸手的动作,她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表盘,看着上面正正好好指向着数字12的时针,继而判断出了现在的时间。

在身体逐渐暖和过来之后,柳非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来了一个破旧的手机和小型工具盒,后者是庇护所的产物,是临出发之前来自林杰的赠礼,而前者,则算是在这个房间中进行探索之后的意外所得。

将工具盒打开,里面有着不少根据用途和大小而分类摆放的零件和工具,金属对于现在的庇护所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资源。毕竟在庇护所外部就是经历过灾难与时间摧残的旧世界都市,每一块坍倒的墙体中都嵌着相当可观的钢筋,只要经过几道并不复杂的工序,就能够满足回收再利用的标准。

在其中挑挑选选好一阵儿之后,她拿起了一个尖端带着磁性的工具,然后将那个手机放到了工具盒没有摆放任何物品的盖子上,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拆解。如果说是在庇护所中的话,柳非这个层次的技术人员,一般来说是没有机会像这样去拆解研究手机。

以庇护所现在的情况还无法做到流水线生产新的手机,只能是从地表进行回收,没有出现明显损坏的那些大部分会被直接投入使用。当然还会有小部分手机被进行回收,之后会被拿去进一步地修复和翻新,这就成了高档货,更不是普通技术人员能够接触的。

见此,王杰希伸手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火光明亮了一些,但还是不如庇护所宿舍内的日光灯好用,甚至有些伤眼。其实如果柳非需要的话,作为队长的他并不介意分出部分能源来作为电灯的供给,但却是被前者拒绝了——她说,研究手机内部线路只是自己打发时间的行为,自认为没有因此而浪费整个队伍资源的必要。

白天的旧日都市并没有那么安稳,在这段群星暗淡的时间里,无数潜藏在废墟阴暗处的生物逐渐开始活跃起来,对于在这片黑暗中生活、繁衍、进化了无数代的生物体而言,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故乡,甚至就连他们的双眼,也早已适应了在黑暗中进行狩猎。

但同时,任何微弱的光芒在这样的黑夜中都如同太阳般明亮,那么值得在意。在这比夜晚更黑暗的白昼中,火焰是逐光者们维持生活的必需品,同样也是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塞壬。

与全身心研究手机的柳非不同,王杰希时不时还会抬头往篝火中扔上几块木头或是警戒一下周围,这对于已经进行地表探索有四个年头、拥有丰富经验的逐光者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动作,并不会像柳非这样的初次经历者一样,犯下投入研究而忽略周遭的简单错误。

如果放在险象丛生的野外,王杰希一定会开口去进行提醒,而现在他们还处于都市废墟中,就算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们也可以根据自身对这片地区的了解以及与庇护所尚且不算远的距离而轻易脱困,并不需要所有人去刻意绷紧着神经。

这样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柳非突然活动了一下身子,口中发出了仿佛刚刚睡醒一般的呜咽,而这样的声音刚刚发出一半,就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样,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时略有些不安地将视线扫向了还目前依旧在酣睡的三人身上,再确认自己的动作并没有吵醒他们之后,才松了口气。

“成功了?”王杰希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口询问。

“我也不清楚,”柳非开口回答着,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失落,“我没学过这种问题应该怎么处理,只是在图书馆里看过几次相关的书,刚刚尝试着修了几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只能等到了有移动信号设备的驻点充上电测试一下。”

听到这话的王杰希点点头,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似乎对于这样的展开早有预料,“这是很正常的情况,等到驻点的时候也可以多停留一段时间,你对这个手机多进行几次测试,如果成功了的话,还可以向驻点临时申请移动信号设备。”

说完这些他沉默了片刻,而后继续补充道:“一般来说,他们那边都会有备用设备。”

听到王杰希这句话的柳非看向前者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甚至如果不是顾忌到有队友在睡觉,自己都有可能直接欢呼出声。毕竟对于刚从学校出来的她而言,能一人完成对手机这类精细机械的修复,可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王杰希看到柳非的模样笑了笑,正想继续说些什么鼓励下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可话语还没从口中说出,就听见了——

从这个房间之外传来的鸣叫与类似扇动翅膀的声响。

 

Chapter 05

 

作为经验丰富的逐光者,他一瞬间就用身边的工具扑灭了房间中的火焰,这样的响声一下子惊醒了睡眠中都习惯警戒的邓复升与李亦辉,而反应稍慢些的刘小别,也被柳非往手里塞上了枪。

握着手中冰冷的枪柄,刘小别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睡意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的渐近,于这一刻逃窜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紧张与不安催动着胸腔内的器官剧烈跳动。握住枪柄的手缓缓收紧,空气中弥漫着火焰熄灭后所散发出来的焦糊味道,失去了火焰作为光源,视野前的黑暗愈发催生着不安感在胸膛中开始逐渐萌发。

“谁戴上夜视镜了?”李亦辉压低了声音询问,刚才发生的一切过于突然,从被唤醒到视野陷入黑暗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都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准备。

“我。”王杰希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到这就像是一场行动前的演练,而非正在近距离直面未知的危险,其中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似乎早就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熟练地做出安排,“先都不要行动。”

李亦辉这边,听到回应自己的是队长王杰希,也就不再开口说些什么,黑暗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绷紧身体,方便自身对各种突发情况做出反应。邓复升这边做出的反应与李亦辉并无二般,而刘小别和柳非则是在经历过最初的紧张之后也逐渐找到了状态,在黑暗中以自身卓越的听力警戒起四周。

周围的一切声响在此时显得是那样清晰,在给过各位队员几分钟的准备时间之后,王杰希按照自己的经验率先开始动作。

为了防止其他生物从外面窥探见这个房间与周围环境迥然的亮度,在进入这个房间后,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之前逐光者们留下的遮光材料将这扇窗户近乎全部堵死,在保证光源不会外漏的情况下只留下一个可供观察外界的角落,也正是为了预防这一刻。

在努力放轻自己的脚步声的同时朝窗户的方向缓慢移动着,在到达窗边之后,王杰希还未伸手掀起被不透光布料遮挡住的那个角落。随着他的动作,只听见一阵嘹亮的叫声骤起,然后由远及近向此方袭来,就好像始作俑者距离他们仅有咫尺似的。

视线透过那个角落投向室外,如果用肉眼去窥视的话,依旧是漆黑一片的模样,可对于带上了夜视镜的王杰希而言,却又是另一种风景。视野被夜视镜的镜片同化成单一的色彩,只是根据细节不同带上了不一样的深与浅,他将视线投向半空,看见了那让他们无比紧张的始作俑者,一只正在半空中盘旋的巨大身影。

这样的身影在地表并不少见,在那些人类主动退出舞台的岁月中,那些经历过灾难洗礼后的生命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生机,它们一代又一代地在恶劣的地表环境中求生与繁衍,最终进化成了能够完全适应地表环境的模样,在这座城市废墟中狩猎、安家、繁衍,可能对于它们而言,没有经过环境选择与进化的人类才是外来者……甚至是食物。

“是一只异化的猫头鹰。”王杰希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传达给队友们,“展开翅膀之后目测接近两米,暂时无法辨别具体品种,它似乎是在进行今天最后一轮的狩猎,它的注意力没在我们这边,目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它应该还没发现我们,猫头鹰这种生物在现在的地表来说也是比较友善的生物,基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邓复升开口,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说辞过于笃定,随即补充了句,“当然,这是建立在作为它食物的巨鼠足够多的情况下。”

“可是我不记得这附近有猫头鹰出现过的记录。”李亦辉说道,“按照庇护所的记录,它们应该会居住在更远的地方才对。”

“会不会与突然增多的植物有关,说不定巨鼠会以它们为食?”柳非也压低了声音加入讨论。

不过也大概是他们的运气足够好,在柳非说完那句话不久,在距离他们一墙之隔的室外,就展开了一场厮杀。那只异化过的猫头鹰叫声尖锐刺耳,即使是躲在隔音性相对较好的房屋中都清晰可闻,而作为目标的巨鼠则是一直处于下风,短促的叫声时不时出现在拍击翅膀的声音中,显得那么凄厉。

这一切都发生在距离他们咫尺间的室外,毕竟是异化过的野兽,还是让没有如此近距离经历过这些的柳非和刘小别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命消失在这个被黑暗吞没的地表上,似乎是最轻易就能达成的成就,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努力”,无数的危机就隐匿在黑暗中,对过往的来客露出不怀好意的獠牙。

巨鼠的哀鸣持续了不长的时间,而猫头鹰扇动翅膀的声音则是在说明一场狩猎的落幕,正当大家以为就这样结束的时候,在大楼之外的另一处地方,又响起了异化猫头鹰与巨鼠厮杀的声音。

“结束了吗?”李亦辉竖耳倾听了片刻之后开口,有些拿不准那只异化猫头鹰是否还会再次出现。

“嗯。”做出回应的是王杰希,“既然那只猫头鹰选择来这边觅食,那就说明这附近聚集了相当规模的变异鼠群,之前的情报中没有提到这点。”

说到这里王杰希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柳非之前的推断,但考虑到在场有两位经验不足的新人,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还是做出了选择。他再次撩起那用来避光的布料,视线四下扫视,在确定室外的不速之客已经离开之后,又从窗口重新走回了原本的位置处,然后从自己睡袋旁的背包中取出了一支强光手电。

“收拾一下这里,准备撤离。”

“收到。”对于王杰希的决定,在场的其他四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异议,转身就在房间中收拾起各自的随身物品。

柳非将之前从红外线摄像机中回收来的存储器和那台手机放到了一起,暂时放置在了工具箱中,然后将这不算重的箱子紧紧抱在怀里,即使脚下的路再难走都不松懈半分。就算地面探索的经验再浅薄,此时的她也看出了当下情况的不同寻常,已经是队长这种等级的逐光者都要谨慎对待的程度。

楼道距离越野车停泊的位置并不远,此时正好方便了他们动作,沉默而迅速地靠近座驾,此时几人的座位相比较来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队长王杰希从邓复升手中接过了车钥匙,充当了驾驶员的位置,而李亦辉则是带着狙击枪坐到了副驾驶,戴好夜视镜紧张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唤醒了沉睡中的发动机,轰鸣声在重归寂静的夜里显得是那样清晰,而那些刚刚经历过天敌袭击的鼠群,突然间听见如此陌生的声音,更是免不了在暗处骚动。它们的数量颇多,似乎身处这片建筑群的每一处地方,对着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钢铁入侵者发出恐吓与威胁,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系好安全带。”王杰希开口。

李亦辉和邓复升似乎对于王杰希接下来的行为心中有数,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去回应,而刘小别和柳非则是明显慢了半拍,就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载着他们的越野车就在王杰希一脚油门的加持下向前冲去。

这样的行为似乎激怒了正在躁动中的鼠群,它们中的好些甚至忘记了不久前还盘旋在半空中的天敌的威胁,紧紧地跟随在越野车的后面,试图围追和撕咬。更有些已经具有了相当一部分智慧,听到混乱的声音后早早埋伏在沿街的植物中,就等着他们从身边路过,然后扑上来攻击。

毫不客气将向越野车袭来的巨鼠们冲撞开,浓浓的血腥味顺着未完全关死的车窗缝隙飘进车内,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王杰希并不在意这些消逝在自己手下的生命,越野车在这位逐光者的手下化作一往无前的巨兽,所到之处只会留下巨鼠的残肢断骸,在黑暗中吸引着蠢蠢欲动的狩猎者。

变异后的巨鼠也许速度比不上他们手中的这辆越野车,但却拥有远胜于己方的数量,在这座不知不觉中已经沦为他们巢穴的“花园小区”中更是如鱼得水,甚至好几次都差点袭击到了车门,完全是依靠李亦辉的枪法与王杰希诡奇的车技走位躲了过去。

冲破鼠群的巢穴后,王杰希并没有减慢车速,在城区的主干道上飞速前行着,沿途都是坍塌破败的楼房,与他们身后的小区类似的构造同样有可能成为鼠群的聚居所,同时,作为逐光者临时驻点的小区都能够被占领、改造成它们的主场,那面前的这些其他建筑物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们很快就驶离了建筑群,在躲过了几次袭击之后,在确定四周没有埋伏着的变异生物之后,王杰希停下车,和邓复升交换了位置。

除了依旧在车上警戒的李亦辉,其他两人也跟在邓复升身后下车,在后备箱中翻找出从庇护所中带来的喷雾,围绕越野车进行着喷涂。这个喷雾是地表研究室的产物,作用效果相对单一,却是逐光者们探索的固定装备之一,为的就是处理当下的情况,防止狩猎者将逐光者小队当做目标进行追击。

全速前行的同时警戒着周围,这样长时间的全神贯注让王杰希的消耗颇大,脸上都带上了肉眼可见的萎靡。

“队长,你没事吧。”完成喷涂工作的柳非看到了王杰希脸上的疲惫,从自己的背包内掏出了一瓶干净的瓶装水,将其递到了后者面前。

但此时,王杰希就像没听到柳非的话一样,在离开主驾驶的位置之后就一直注视着地面,甚至都忽略掉了一旁的其他人。他径直到路边缘的位置,然后蹲下身,用手去触摸泥土,甚至还拿起一块在手中揉搓,干燥的泥土在外力下化作粉尘,在空气中纷扬。

此时邓复升停下了钻进主驾驶位置的动作,同样将视线落到脚下的泥土上,这里的土质明显与庇护所附近的不同,呈现出了半沙化的状态,也难怪能引起王杰希的注意。

“这里的土质出问题了?”副驾驶位置上的李亦辉也察觉到了王杰希与往日不同的反应,开口询问。

邓复升听到后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记得一直都有沙化的趋势,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算特别罕见吧。”李亦辉继续开口,“但是这速度也太快了一些,我记得上次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沙化还没有蔓延到这里。

除了王杰希以外,在场最有经验的逐光者就是李亦辉,对方的观察与分析正是在多年执行任务的基础上,比另外三人提前看出来了问题的所在。

“这附近的植被还没有完全枯死,在这种情况下土地却出现了这种变化……这不对劲。”

地表沙漠化是一直以来存在的问题,甚至地表最外围的驻点都是建立在最初发现的土地、沙地的分界线附近,而之后每次出来执行任务,大家都会以驻点为参照物记录土地沙化的进程与速度,继而也会有一定的标准去衡量。

可现在也不再需要测量与计算了,这里明明还勉强算在城市建筑群的区域内,却已经出现了如此不同寻常的土壤状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大家脑中当下已然萌生了各种假设,柳非蹲下身,动作熟练地采集着样本,在她做完这一切之后,王杰希站起身,没有回应李亦辉的话,而是对身后的四人下达着前进的命令。

“大家全部上车,之后五人轮换开车,除了必要的补充其余时间不要下车,全速前进,直到抵达驻点。”

接到命令的几人瞬间做出反应,尤其是接替王杰希坐在主驾驶位置上的邓复升,在所有人都上车之后,一改之前的驾车速度,坚决执行着王杰希“全速前进”的要求。

 

Chapter 06

 

轮胎快速驶过地面,掀起的阵阵烟尘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发动机全速运转发出的轰鸣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是那样清晰,顺着夜色传递到了十分遥远的位置,似乎还唤来了不知是人类还是变异生物的回应。

虽然这片是已经被庇护所探索过无数次的区域,但面对已经出现沙漠化、逐渐趋于陌生的环境,这次换李亦辉操控越野车前行的速度与方向,而邓复升则是换到了后排,休息的同时趁此对两位初来乍到的“学生”讲述着种种关于地表的知识。

越野车的车轮碾过比先前更加干燥的地面,留下浅浅一条印痕,繁星悬挂在天幕上,将聊胜于无的光芒落在面前的道路上,为正在赶路的旅者们节约着部分能源。类似的风平浪静与庇护所记录中的模样并无二般,如若不是几人不久前刚刚结束了一场逃亡,说不准都会被当下的模样欺骗。

在上一次轮换的时候,柳非和刘小别换了个位置,现在正霸占着一个车窗,探头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知看了多久,她终于从中品到了一丝丝乏味,将注意力从地面换到了天空上,选取了其中一个比较明亮的星子,眯着观察着。不过是注视了很短的时间,那来自星星的光芒就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眼睛生出了酸痛的感觉。

“没有太阳和月亮,但是却能看见星星。”她一边揉搓着双眼,一边小声嘟囔着,“这不合理。”

听到柳非的声音,邓复升笑了出来,在对方头上轻轻地打了一下,“你纠结这个干嘛,你可是在庇护所里长大的人,不合理的事情不应该已经见过很多了吗?”

柳非没再继续反驳,其实邓复升这话说得倒也没错,甚至如果非要说“不合理”的话,作为蜗居在庇护所中的幸存者,他们能从近百年前的那场宛如清洗的灾难中成功逃生,并将旧世界的文明延续至现在,这同样是一种不合理的行为。

一连几日无休止的奔波让他们的身体都无比疲倦,如果放在无特殊情况的往日,他们现在估计都还没有走出城市的建筑区,在从中搜索着有价值的物资。

可现在,除了沿途植被与土壤的收集,他们甚至没有在吃饭和解决个人问题以外的时间,将双脚落到地面上……想到这里,柳非的视线又一次放到了天空上,心中无比期待着到达驻点的那一刻,然后迎来无需屈居的广阔天地、不夹杂烟尘的空气以及新鲜的蔬菜与热汤。

似乎是听到了柳非心中的渴求,在继续行驶了几个小时之后,借着明亮的星光,一栋拥有与四周格格不入的高度的建筑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精神一震,就连车内的空气似乎也因为建筑物的出现而变得活跃了不少。

王杰希伸手拧开了车载的电台,模糊的杂音在扩音器中响起,然后逐渐出现了波动,似乎是车辆已经驶入了某个广播覆盖的区域,接收到了来自驻点的信息。

驾驶位置上的李亦辉精神一振,伸手调试起了面前的设备,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十分清晰的男性声音就从中传出。这个声音对于车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有些陌生的,但作为小队资历最老的王杰希与李亦辉,还是能够轻易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驻守人员将会在入口处等待……亲爱的来访者,目前已经驶入驻点‘中草堂’的广播覆盖区域,我是负责人车前子,如果是逐光者小队的同胞们,请打开车辆上的照明装置,这里是安全区域,驻守人员看到后将会在驻点入口处等待……亲爱的来访者,目前已经驶……”

电台中一直循环着这段话,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声音并不是有人在注意到外来者之后特意连通广播与他们进行的单向沟通,倒是更像一段提前录好的录音,一直在进行循环播放,引导着踏足这片区域的每一位来访者。

在四周空旷的荒野中,听着车载电台中传来的夹杂着电流音的陌生男声,总感觉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李亦辉还是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伸手拨动了方向盘之后的远光灯,顺便取下了在脸上戴了许久的夜视镜。见面前的视野一下子恢复正常,他用左手单手扶着方向盘,抬起右手按了按眼眶,明显有些不适。

刘小别注意到了李亦辉的动作,往前探了探头,然后主动伸手在后者肩膀处拍了拍,“要不要换我开这段路?”

听到来自身后少年的建议,他有些哑然失笑,随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摘下夜视镜之后有些不适应,并不是长时间驾驶而导致的疲倦。听到李亦辉的话并确认过对方没有在逞强后,刘小别点了点头,重新后靠住椅背。

坐在后排的柳非和邓复升在刘小别出声时就绷紧了身子,直到听见对方被拒绝,才像是松了口气般地放松下来,重新恢复成原先的坐姿。说真的,如果让他们说起这次执行任务有什么经历是他们最难忘,那这位新鲜出炉的逐光者的车技,必当名列前茅——但凡有额外选择,他们就不想再经历一次的那种难忘。

刘小别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侧两人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看着窗外,欣赏着星辰连绵的夜空与正在逐渐靠近的巨大建筑物……这里就是庇护所对地面已知区域的边境,也是计划中,他们要真正开始任务的地方。

就像广播中所说的那样,在靠近高耸建筑附近的时候,视野中出现了一点本不应出现的昏黄光点,而随着车辆的逐渐靠近,光点四周的景色愈发清晰,隐约能够看出是类似围墙模样的建筑,略有些低矮,但在围墙的最顶上嵌着连续的碎玻璃,静静反射着不知是属于远方还是属于面前光点的光。

继续行驶了快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中草堂”地面驻点的入口处,一个男人正拿着手电站在门前,昏黄的光芒从手电筒的最前端播洒到地面上,好像就是他们远远看见并且作为指向标的那个光点。

将越野车停在距离对方不远的位置,在充满危机的地表上,这是一种必要的礼貌,会面时给双方都留下足够安全的距离,预防各种意外的发生,同时互相验证对方的身份。只见王杰希推开车门,脚步缓慢走下车并绕到最前面,然后从外套的内侧口袋中掏出自己的身份卡,直接丢给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伸手接住身份卡,十分迅速地在自己手腕上的某个设备处一划,似乎是在核对身份卡的真伪与面前人的信息,很快那个设备就给予了在场人答复,发出了“嘀嘀嘀”的通过认证的声音,并直接打开了男人身后的大铁门。

之后那个男人又小跑着走到王杰希面前,在将手中的身份卡还给他之后,还动作干练地敬了个礼,“尊敬的逐光者,‘中草堂’驻点已经等候各位多时了!”在结束了比较官方的问候之后,他放下了行礼的手,继续热络地开口:“没想到这次被选中负责这片区域的人是王队。”

听到对方的问候,王杰希点了点头,“之前几次执行任务都去了南边,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你回庇护所述职的时候。”说话的同时他关上了越野车的车门,并示意李亦辉不用管自己,先拉着大家进去。

“哈哈,亏王队还记得我……”

在越野车驶出一段时间之后,刘小别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邓复升开口:“那个男人是谁啊?看起来和队长很熟的样子。”

“他啊——”邓复升笑着开口,为新人介绍着对方的身份,“天南星,是这个地面驻点的负责人,和林队、方哥都熟得很,之前跟着林队出任务,在这里建立了‘中草堂’,之后就一直都负责守着这里,基本上只在定期回庇护所述职的时候才在地下待三四个月,你不认识也很正常。”

“为什么要一直在地表?”刘小别皱眉反问,“这里的环境可不比庇护所好啊,缺少资源还那么危险。”

李亦辉咧嘴一笑,接过了话茬,“总有人把自由看得比资源重要得多,虽然这里的环境差到让人难以忍受,但你就能确定自己在执行完这次任务之后,还能忍受庇护所中被监视的、日复一日的生活?”

“就算你说自己在庇护所长大,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可——那是以前的你。”

作为有着丰富任务经验的李亦辉自然能够理解天南星的选择,可有些话涉及了庇护所最深层次的秘密,自然是无法明说,只能通过这样含蓄的方式透露给身后的年轻人。

刘小别和柳非似乎还不太能理解李亦辉话语中的深意,而坐在身边的副队长邓复升则是在听到这一番出格的言论后沉默着没有说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寂开始在不大的车内空间蔓延。

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在走出牢笼之后再选择回去。

作为逐光者,他们每个人都拥有额外的两种选择,或成为笼子内外的桥梁、或主动来到笼子外被放养,前者会短暂地失去自由,后者则是会永远失去光明与温饱。

总归是无两全之法。

 

Chapter 07

 

来到地面据点之后,生活仿佛暂时回归了平静,在地表不分昼夜地连续形式了那么多天,他们的身心都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在天南星的招待下胡乱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临时宿舍内,睡了个天昏地暗。

刘小别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自己的大脑还处于一种昏沉的状态中,并没有意料中睡眠充足的感觉。打着哈欠从房间中走出来,走廊上的声控灯听见他的脚步声,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在照亮面前道路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节约着能源,甚至有几分旧时代恐怖片的味道。

顺着记忆来到楼下的休息室,刚在门口停下脚步,刘小别就听见了从中传来的一连串欢呼声,这让刚睡醒的他有些发懵,在好奇心趋势下推开门。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围着桌子的场景映入眼中,而处于这些人中央的柳非,则是其中最兴奋的那个。

刘小别来到李亦辉身边,戳了戳这位前辈的肩膀,好奇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你醒了啊!”李亦辉见到来者很是兴奋,然后转头看向柳非那边,“柳非,让小别看看!”

被前辈点名的柳非随即转头,顺便将手中握着的屏幕㨃到了刘小别的面前。被突然“袭击”的刘小别来不及反应,后退几步顺势拉开距离,然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看到了屏幕中的两个人。

方士谦和袁柏清。

说起来这两人也是微草小队的成员,尤其是袁柏清,曾经还和刘小别同期被选入逐光者,一起训练了好长一段时间,只不过两人在科研方面的天分过于出众,遂被划在了主科研的规制里,过上了师生二人整天泡在研究所的生活,甚至连逐光者出发的那天,都没有出现。

见到朋友的袁柏清明显兴奋了不少,张牙舞爪地与刘小别打着招呼。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刘小别也成功回神,听袁柏清讲述完了前因后果,随即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侧的柳非身上,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用来打发时间而修好的玩意竟然真的能够投入使用。

柳非看着刘小别视线中的惊讶,自然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在后者肩膀上捶了两拳。手机屏幕中的袁柏清自然是看到了好朋友吃瘪的场面,一没忍住笑了出来,成功招来对方的白眼。

在场的大家由着几个年轻人闹了一通,之后便从身后传来了邓复升的声音。

“招呼打完了该说正事了吧?”

只见他不知在什么时候推开门来到了大家的身后,同时出现的还有这个驻点的负责人天南星。各位逐光者与驻点的工作人员看到来者,随即收起了刚刚嬉笑的神色,不再扎堆玩乐,纷纷离开休息室,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我们去另一边等你们。”袁柏清听到邓复升的声音也开口与大家告别,末了还冲刘小别挤挤眼,说出了句看似意义不明的话。

挂断与庇护所的视频连接,刘小别将手机还给柳非,然后跟在邓复升与天南星的身后,来到了同楼层的另一个房间。刚推开一条门缝,冷冽的白光就顺着缝隙倾泻而出,而等到完全将面前房门推开之后,一个悬挂在半空的巨大屏幕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对于这样的屏幕,在场所有人都不陌生,在代表研究所有一个与它类似但并不完全相同的存在,但从功能来说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主要就是方便各个地面驻点与庇护所进行同时通信。而现在,在屏幕中并没有出现其他的地面驻点,偌大的屏幕仅被方士谦与袁柏清两个人霸占,这也让刘小别理解了后者之前那句话的含义。

“你们来了。”

先开口的是一直站在屏幕前的王杰希,在听到来自身后的响声之后,转头看向众人,然后依次进行了短暂的问候。与已经充分休息过的大家不同,脸上残留的印子说明他曾经短暂休息过,但奔波后的疲态却依旧有所残存。

刘小别和柳非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大概猜到了其中的答案,也明白刚刚袁柏清和自己这边通信的原因,不过是想让王杰希能够短暂休息片刻。

“你们所遭遇的事情,现在其他区域还没有类似情报传回。”方士谦似乎刚从其他研究员那里了解过情况,手里还拿着一沓资料,正一边说一边翻阅,“按照预估的进度,最快还需要五天,就会有其他的情报传回。”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王杰希干脆利落地开口,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听到王杰希回答的方士谦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材料摔到了面前的桌子上,语意不明地开口:“王杰希,你最好少给我干那种单打独斗的事儿,几年前那些破事儿我可一点都没忘。”

方士谦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大家都有些不敢出声,面前正在“争论”的两人皆是前辈,自然没有后辈们贸然开口插话的机会,而邓复升虽然是王杰希的同期,但也是前几年才调任过来,现在也不好说些什么,唯一一个与他们资历相当的天南星还是矮了一个职级,同样也没有插话的立场。

“队长之前干什么了?”终究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柳非凑到了天南星面前,压低了声音开口。

回忆着王杰希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场景,天南星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了不少,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去回答柳非的问题,只是语气中带着难耐的心悸与后怕,“那时候正在建立地面驻点,微草驻点附近有不少变异生物,王队他……以身做饵。”

“啊!”

听到这个答案的柳非吓了一跳,短促的惊呼也从口中吐出,成功吸引了面前两位前辈的注意力。方士谦的视线落到刚才在说小话的两人那处,自觉在队员们面前还是得给王杰希留点面子,轻咳两声后转头,把矛头指向了邓复升,严厉开口:“邓复升,记得看好你们队长,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猛地被点到名字,邓复升无奈地看了眼柳非,但面对前辈的“训诫”也只能苦哈哈地应下来。再看王杰希这边,此时却没有再出言反驳什么,就像是默认了方士谦对邓复升的安排一样。

以此作为插曲,房间中的气氛一时间缓和了不少,几个小辈也适时插了两句话,将谈话的内容逐渐拉回正轨。

柳非先前采集的泥土样本被送到了驻点的分析组,情报已经回传给庇护所,其中的各项指标都基本正常,除了水分的流逝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情报看似没什么用处,但至少帮在场所有人剔除了一个错误假设,也算是让他们距离最终答案又近了一步。

众人同样深知这一点,脸上倒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情绪变化。如果每次的探索都有新收获,那他们也不至于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探索了数年,都还只能以逐光者的眼睛与双腿去观察丈量这片土地。

“按照原定计划,你们在到达地面驻点之后需要更换装备穿越安全区,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在完成现有信息的交流与分析之后,方士谦开始询问起之后的计划,因着自己曾经也跟着队伍外出执行任务过,他对于探索任务的节奏安排还算了解。

当然,只是建立在王杰希不突发奇想的情况下。

听完天南星的回答之后,王杰希点点头,随后短暂沉默了几秒钟,又继续说道,“安全区之外本来就是沙漠地区,这次我想深入探索一下。这片土地的沙漠化速度有些不同寻常,但从地表收集的情报来看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问题,我想去沙漠的中央位置看看,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危险,但合理。方士谦点点头,没去反驳王杰希的话。

骤然加快的沙化进程有些打破庇护所内的预期,有些专门针对土地沙化进行研究的科室也已经乱了阵脚。可正如王杰希所说的那样,如此的变化拥有无需科研数据就能够观察的违和感,可偏偏在数据构筑起的庞大建筑群中它又显得那样平常,仿若这一切都是合理的行为与进程,甚至巨鼠和异化猫头鹰都在逐步适应着环境的改变,就好像仅有作为智慧生物的他们,在面对这样的变化而大惊小怪。

“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出发?”沉默了短暂几息之后,方士谦开口。

“三天后吧。”王杰希仰起头,对着屏幕那头的男人笑了笑,“说不定这次会比其他人发现更多东西。”

短暂休整三天之后,王杰希就宣布了出发了消息,具体时间没有说明,只是说在今晚繁星出现之后。而这三天的时间中,确实没有哪支小队传来十分准确的消息,唯有不知为何开始单独行动的叶秋和苏沐橙以个人名义要求援助,从对方表述的语言中,大抵是遇上了与微草小队类似的事件,但具体情况还尚且不得而知。

临近出发时间,李亦辉靠在车门上同身边的邓复升插科打诨,心中有些唏嘘,“这算不算是0资料探索?”

虽然他们一直都是在探索地图上没有的未知区域,但以往借助上一次探索小队的工作进程,计算机还是能够推算出部分的信息与情况,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是那些传到他们手中的资料被王杰希做主拦截,没有分发到他们手中。做出如此决断,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计算机提供的数据在当下情况中存在不小的误导嫌疑,如果按照上面的推论去构筑接下来的环境模型,说不准就会陷入更糟的情况下。

“怎么,怕了啊!”邓复升故意冲李亦辉挤挤眼。

“嘁——我跟你说……”

后者明显不屑一顾,而在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去反驳对方的时候,就听见了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转头之后正好看到了来者,随即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做出认真准备的模样。

王杰希漫步在昏黄的灯光下,从地面驻点的大楼入口处一步步走向越野车所在的位置,在临出发之前他又和方士谦进行了一次通话,与之前不同,对方这次并不是在与微草队长进行通信,而是更加私人地、站在友人的位置上,去讨论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危机。

方士谦自认无法说服王杰希,也就并未继续,只是在临近出发的时候再次提起旧事。

“我已经将地表的异变汇报给了上面,老冯他们对于这件事比想象中重视得多,外出审批已经下来了,等明天,我们研究部门的队伍就会和‘探索者’一起出发。

“所以王杰希,你少干些只身犯险的事儿,我可不会像林队那样给你面子。”

表面威胁实则关心,临走前与友人“交心”使得王杰希心中的不安少了好些,此时看到在越野车前等候着的队员们。方士谦咬牙切齿的模样在脑内一闪而过,他脸上随即也露出来这些天来少见的笑意,就好像他们并不是要去探寻无人之境,只是在好天气相约外出郊游一般。

“队长!”见到王杰希脸上的笑意,众人也收敛起了严肃的神情,笑嘻嘻凑了上来。

“都准备好了吧?”王杰希开口。

“准备好了。”四人再次异口同声。

“——那就出发吧。”

 

Chapter 08

 

意外比预料中来得要早很多。

离开了地面驻点后不过几天,一行五人就被迫停泊在了半沙漠化的荒野中,四周环境因为植物的干枯而显得格外空旷。在进入这片地区时候,手中的指南针就全然失去了作用,这样的突发情况并未使微草小队慌乱分毫,就算是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柳非和刘小别,都很快按照地表研究室教授的应对方案做出了反应。

他们抛下了手中与废铁并无二般的指南针,转而观察起四周的环境与天空上的星辰,繁星依旧沉默闪烁在半空中,注视着地面上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

柳非与刘小别对于各个代表性星辰的排列分布并不熟悉,也就没有和其他三位前辈做出同样的动作,而是凑一起捧着沓从地面驻点带出来的资料,借着微弱的光,与视野中的景色一一进行核对。大概是土壤中水分的流失加剧了附近植物枯败的速度,很快他们就放弃了这个行为,将那些同样无用的资料扔到了后备箱中。

王杰希无比专注地注视着头顶的夜幕,那旧时代书本上星体东升西落的规律,似乎是在白昼消失的那刻一同离开了,只留下光芒在半空中忽明忽暗地吐息,向所有人彰显着自身的存在。像现在这样类似的情况在地表并不少见,在庇护所做休整的时候,他曾经就将自身的大部分精力分到头顶的这片天空中,企图寻觅到其中的某些规律,在危急关头解决问题。

但很快,在王杰希的心中,不安感开始升腾,视线在头顶的夜幕上一次次扫过,从中搜寻着自己的那些“老朋友”,但似乎……是在做无用功。

坐在前排的李亦辉和邓复升相互对视一眼,发现了王杰希脸上出现的变化,后者很快做出反应,拿出了副队长的权限,以样本采集为理由将刘小别和柳非支开。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后排的队长王杰希,在确认两位后辈的距离与越野车足够远后,李亦辉压低了声音开口:“队长,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嗯。”王杰希短促地应了声,但并未具体去说明什么,似乎是还在试图求证。这样的寂静横亘在三人中间,短暂几息之后,他才像是放弃了一般将视线收回,然后任由身体砸向身后的座椅,语意不明地开口:“天上的星星出现了变化。”

这样的答案让两人一阵恶寒,纵然在经历过末日的地表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但关于星辰与天空的变化,还是很难让人不产生恐慌的心情……毕竟,在上一次的变化出现之后,大地就陷入了一场永恒的夜幕。

要放弃吗?

要后退吗?

还是……继续前进?

诸如此类的问题瞬间浮现在两人心中,一路上的异变他们都看在眼中,从安全区深入无人境,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了异变的尾巴,又深陷如此泥沼。无法分辨当下所处的位置与前进的方向,或许这样的意外不比遇到异变生物危险,但却更加容易让人陷入绝望。

“那我们……”踌躇过后,李亦辉准备再说些什么。

“继续前进。”没让李亦辉把口中的话说完,王杰希先一步开口,语气不容置喙,“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你们两个优先照顾小别和柳非,不用管我。”

听到王杰希的话,邓复升瞬间回忆起了方士谦所说的话,心中感叹对方料事如神的同时也紧张起来,“可是……”

在遇险时优先保证队伍中的年轻血液脱险,这是被每一位逐光者烙刻在骨子里的指令,所以王杰希的话并没有什么能被拿来反驳的错误,只不过是身处在一个团体中,总见不得牺牲他人的方式去换取一线生机。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看透两人心中所想,王杰希的语气严肃无比,“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优先保证‘活着’。”

像是在迎合王杰希的话,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车中的三人听见后迅速做出反应,将方才争论的话题抛之脑后。视野中出现了刘小别的身影,他在夜色中奔跑,面容逐渐趋于清晰,最后在王杰希所在位置的窗外停了下来。

少年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事情,呼吸急促,就连说话时都带着几分颤音,努力向面前的三位前辈讲述着刚刚经历的事情,“那些巨鼠,不是迁徙……是逃离。”

“柳非呢?”见只有刘小别一人回来,李亦辉率先开口。

“柳非在监视。”刘小别还在喘着粗气,“我跑得快,回来报信。”

听到这个答案,三人的眉头不约而同拧了起来,逐光者准则中并未强制规定需和同伴一起行动,但作为初出茅庐的新手,与同伴同行确实能避免很多问题发生,非必须不要单独行动已然成为了一项默认的准则。

当下在追究两人的错误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在应证着几人心中横生的不安,熟悉的尖锐鸣叫与扇动翅膀的声音从刘小别所指的方向传来,像是警示、又像是嘲弄。

“复升,和我换位置,小别上车。”王杰希脸色突变的同时干练地下达着命令。

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被点到名字的两人迅速按照指令行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李亦辉也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枪械,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位置的更换在眨眼间完成,再次来到驾驶位置上的王杰希并未多言,直接一脚油门让车辆在广袤的荒野上飞驰起来。车轮驶过松软的地面,露出一道道清晰的印痕,直至冲向柳非所在的山坡,在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刘小别去指引方向了,那从半空中袭来的不速之客与突然炸亮的火光,已经落入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柳非不是没有察觉到那份自上而下传来的危险,只是和在地表繁衍了数代的巨鼠族群相比,在面对来自猛禽的袭击时,自己所能做出的反应委实有些不值一提。更何况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刘小别将关注的重点都放在巨鼠族群上,为了应对来自它们的攻击,还优先选中了居高临下的位置,不曾想阴差阳错将自己暴露在了更危险的地方。

刘小别现在和队长他们已经会合了吗?柳非短暂分神往前者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再次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另一位“朋友”的身上。不同于先前对人类还算友善的异化猫头鹰,现今盘旋在她头顶的变异苍鹰明显是将人类族群也归类在了自己的食谱中,这些年来被袭击过的探索者数不胜数。

说实话,柳非并不喜欢它的眼神,但也并不能对尚未完全生出类人智慧的禽类有过多的要求,它的视线锐利,似乎将自己视为了可以轻易捕捉的猎物,那双鹰目中透出的杀意附着在体表,让人分外不适。她自认肉体方面无法与变异苍鹰抗衡,趁距离尚远,从腋下的枪袋中掏出随身佩戴的枪械,熟练上膛瞄准,率先以距离的优势发动第一次攻击。

那苍鹰从高空向下俯冲,似是没有意识到地面上的猎物能以这样的距离发动攻击,直至子弹迫近才萌生出躲避的意思,但已然无法完全避过。射出的子弹射中了左翼的边缘位置,这一击未被躲闪成功,但带来的伤害却并不明显,又或者说,是这一击正好激怒了这位捕食者。

在黑暗中生活了数代的捕食者对于光线总是格外敏锐,子弹从枪膛中射出时的火花在它的眼中被无限放大,甚至成为了危险袭来前的警钟。纵然子弹是伤了一侧的翅膀,可仅是这一击,却是无法让它从半空坠落于尘埃。

余下的子弹被空中盘旋着的身影尽数躲过,柳非的心此时也被提上了嗓子眼,手中威力最大的武器已然成为了与废铁无异的存在,那自己接下来要迎来的事情,似乎已经格外明了。

人类的智慧使族群改造环境,猛兽的生命力使个体适应环境。

优胜劣汰,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柳非在失去距离与火力的优势之后也只余下了逃跑这一个选择,可这条道路尽头的结局也很明了,人类的双腿无法敌过苍鹰的双翼。在捕食者的攻击袭来的时候,她也只能保护好自身最脆弱的部位,将攻击带来的伤害减至最小。

疼痛感从腿部传来,左腿因疼痛骤然失力,让大脑传递过来的奔跑命令成为了无用功。踉跄几下之后栽到在地,在柳非的周身,血腥味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整片黑暗都似乎被这种味道引诱,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柳非——”

谁在叫我?是他们赶来了吗?

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逐渐清晰,在柳非刚反应过来援兵已至的时候,越野车上的远光灯就突然亮起,宛如突然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白昼。没有任何的犹豫,柳非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忍受着从腿部传来的剧痛,将自己的身子向一旁沙土堆成的斜坡拧去,然后向下翻滚。

“砰——”

听到声音的柳非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看到那只险些夺走自己生命的捕食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尖锐不甘的鸣叫在耳边炸响,与此同时,在黑暗中的另一处,也响起了阵阵痛苦的哀鸣。

 

Chapter 09

 

浓稠的腥气、骨头的碎裂声、生命尽头的哀鸣,这三样事物构成了今日最末的夜色。

天空中最后的一丝明亮已消失不见,黑暗中的长路愈发难以辨认方向,但在荒野中的一处,却有着不合时宜的光亮存在。邓复升正在帮柳非处理腿上的伤口,那只苍鹰现在就躺在不远处,已然是没有了任何生机,它的血还未凝固,按照王杰希的要求,被尽数浇在了越野车的车身上,将其装点成了来自地狱的业火之车。

伤口处理好后,邓复升从药箱中翻出了一个装满酒精的小喷壶,将一粒橙黄的药剂扔了进去,这是地表研究室的产物,只有掩盖血腥味的作用,不算起眼,却是地表探索时必不可少的物资之一。

酒精和药片充分融合之后,邓复升拿着它在其他人面前依次走过——除了王杰希。

在王杰希最初提起接下来的行动方案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出声反对,但来自队长的威压与命令却让他们无法像方士谦一样,真正地做出反驳,在确认没有办法改变王杰希内心的决定之后,大家不再言语,根据各方接下来的目标沉默着瓜分现有的物资,以求将生还几率最大化。

柳非拖着伤腿走到了王杰希的面前,从口袋中掏出那个被自己修理好的手机,将其交到了王杰希的手中。

“在驻点的时候,天南星让技术人员在里面装了定位和联络用的芯片,等到甩开另外那只苍鹰之后,队长你一定要找一个有信号的地方,然后联络中草堂啊!”

听到面前少女的话,王杰希略略上扬起嘴角,应了下来。

在李亦辉就近找到能供他和柳非一起躲藏的掩体之后,邓复升和刘小别背上了装满了食物与水的背包,在与大家告别之后就向着地面驻点的方向前行,而王杰希,则是拿着手机重新钻进了那沾满血污的越野车中,与后两人背道而驰,将四人狠狠甩在身后,只身驶向未知的深处。

如果说邓复升和刘小别是微草小队生还的希望,那王杰希则是将当下最大的危机带离的饵。

正如王杰希预料,另一位捕食者挥动翅膀的声音很快就顺着夜色在空旷的大地上蔓延,鲜血的味道似乎成为了指向标,让对方隔着很远就锁定了王杰希的位置,没有任何迟疑地以他为目标追来。

这样的展开让王杰希心安了不少,纵然即将迎来一场恶战,但最起码,另外四人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证。

锋利的鹰爪狠狠抓击着越野车的表面,尖锐的鸟喙与金属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同时在王杰希头顶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坑。见此,王杰希将手中的方向盘狠狠一甩,陡然转向的操作让车顶之上的苍鹰有些措手不及,转眼就甩飞了出去。

没有任何的犹豫,王杰希再次踩下油门,同时控制着手中的方向盘调转方向,高速运转下的发动机发出阵阵哀鸣,毕竟是从地表回收再利用的货色,有故障也算是常态,作为驾驶者的王杰希心中倒是十分清楚,没因为身下老朋友的异常而慌乱。

只要有能源,机械就是不知疲倦的,但让王杰希感到十分意外,追击在自己身后的变异苍鹰似乎同样如此。

这场你来我往的追击整整持续了数个小时,似乎是伴侣的死亡与猎物的狡猾彻底激怒了它,那并不算聪明的脑袋中现在唯有“追击”一个念头,只看自己与作为猎物的王杰希到底哪一个率先败下阵来。

如果说放在能源充足的时候,王杰希并不介意将这场追逐战继续下去,但当下油箱已经告急,自己这位老朋友也已经成为了强弩之末。空旷的荒野中自然没有破局的法门,但幸运女神似乎格外眷顾着他,让一道高耸坚固的“屏障”突兀出现在了视野的最尽头。

突兀,但又似乎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视线飞快扫视过左右两侧,王杰希只觉那横亘在前方的未知阻碍,就好像是旧时代教科书中坚固无比的城区,将面前的一切阻挡,左右都已经没有了前路,命运已经代替自己做出了最终的选择——那又何须再犹豫。

油箱的指针滑到了最低,纵使如此,他的脚还是狠狠踩了下去,妄图榨干其中的最后一滴能源,与此同时,他以右手把控住方向盘,左手则是将近在咫尺的车门打开,然后掏出别在腰间的配枪,将枪口对准依旧在半空中追击的苍鹰,狠狠扣下了扳机。

倾泻而出的子弹是最有效的挑衅,几近疯狂的捕食者脑内只剩下了攻击的本能,全然无畏面前那坚不可摧的屏障,就如同这辆王杰希控制着的越野车一样,无畏无惧地疾驰向自己最后的结局。

火光与哀鸣,于同一时刻响彻。

在越野车撞上那屏障的一瞬,王杰希毅然跳车,灼烫的火焰在身后炸开,掀起层层气浪,将正在翻滚着的他推远。火焰烧灼着无畏无惧的苍鹰,同时将面前阻挡前路的未知屏障也焚烧干净,而在屏障之外……

王杰希撑起已经脱力的身体,第一次体会到了瞠目结舌的感觉。

他的视线越过眼前被火焰烧灼出的门扉,落在门扉之外更广阔的幕布上,无数柔和的光点点缀于此,像极了旧时代教科书和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夜空。那些光点与以往任务中见过的星辰都不同,只是沉默坠在遥远的天幕之上,散发着柔和、并不刺眼的光芒。

群星的光芒很快就趋于暗淡,可与其说是暗淡,倒更像是有更明亮的物什抢走了所有的注意力——它比火焰更温暖、比电灯更明亮、比庇护所更充满生机。

而它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王杰希想起了出发前柳非的嘱托,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了那个手机,按下了与“中草堂”视频连线的申请。没过多久,方士谦的脸就出现在屏幕的那头,对方似乎对于王杰希的来电惊诧又担忧,同时察觉到了王杰希所处环境的异常,焦急询问。

没有回应方士谦的问题,王杰希只是把视线投向远处,似乎不愿意将面前的景色错过分毫,同时举高了手机,让镜头正对着不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让屏幕那头的人与自己一同欣赏即将到来的新时代。

 

Chapter 10

 

“呼叫‘中草堂’,这里是逐光者‘微草’小队,我是队长王杰希。

“我现在正位于此次异变的中心位置,向地表驻点汇报情况。

“我——看见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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