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热情消退的疲倦,
是能轻而易举夺走人希望的镰刀。
(头像是亲友约稿的我的诡秘自设,非常养胃的风暴魔女)

【诡秘之主/克莱恩中心】逆位塔罗

*预警:全文2.4w,克莱恩中心向无cp

*cp26无料本,会出现在A43的奖池里

*是未校未修版本,并非最终印刷版本

*九幽是废物.over


 

1.我,醒了

 

克莱恩感觉到身侧黑雾将自己吞噬又将自己吐露,已经成为“愚者”的祂对于面前着未知并没有生出多少忐忑和不安,恍惚间思绪尚且在神游,这样不清醒的状态让他不曾发现身边雾气变化,那漆黑的雾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向着灰色转变,顺便改变着他身边的景色一点点的从模糊趋于清晰。

看着面前的虚幻光门,克莱恩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是记忆中的那般灵活,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并不知多长时间的沉眠而出现堵塞的不适感,然后他迈出了第一步。

这里是塔罗会。光门之外的陈列让克莱恩很快就做出判断,身边的雾气随着祂的动作愈发淡薄,也渐渐地在克莱恩眼前显露出来了整个源堡的模样,而在面前不远处的那些熟悉的位置前,似乎也有着什么人。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克莱恩却是可以肯定他们的身份。

大家得到了启示来迎接我的苏醒?

不,不是。

克莱恩很快就察觉到了体内那被永暗之河强压下去的疯狂,这不是祂预计中的经历过沉眠之后的状态,反倒是更像是还未沉眠的祂,这样的认知像是让克莱恩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先是扫过所有人,然后落在了那空荡荡的属于“世界”的位置。在座所有人的视线也都望向了“世界”的位置,而他们的脸上则是带着雾气掩盖不住地沉重,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一点。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祂转身看向身后,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灰雾投射到身后那只有他能看到的场景上,虚幻光门顶上摇曳着的“茧”还是记忆中完整的老样子,当然,除了专属于他们的那三个。

是沉睡中的梦境?还是时光回溯到了沉睡之前?

克莱恩低下头看了看掌中的“魔镜”,并没有做出什么问询。继续前行至塔罗会的桌前,克莱恩才察觉到那些其他人像是被什么定格住了一般,直到祂在“愚者”的位置附近之后,面前才像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一样的进行起了下面的“剧情”。

面前一切的模样太像是场为克莱恩精心准备的戏剧,刻意到让祂能轻易的区分出来这不是真实,却又分毫不差的演绎着祂曾经经历过的事件。祂笑了笑,将阿罗德斯放置回了他原本在的地方,这样的动作像是拉开了戏剧的开场,将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到了祂的身上。

“下午好,‘愚者’先生。”

面对着奥黛丽那不同于往日的略带沉重的问候行礼,克莱恩点了点头,祂看着面前的大家落座然后环顾一圈,这与记忆中的场景分毫不差的实感让祂险些以为自己的记忆才是出现偏差的那个,可克莱恩又清楚的知道,现在祂本该陷入沉眠。

“我将进入沉眠。”祂闭上眼睛,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委托与叮嘱的话语早就在脑内组织成型,加上已经有过了之前一次的“演习”,其中小有疏漏的地方也被克莱恩补充完全,而大家面对着自己说出的话语,做出的反应与记忆中的那次并无二般,看到这副场景,祂在心里无声的笑了笑,突然有了一种自己被提前剧透的感觉。

大家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但又带着同样的震撼与欲言又止。

现状和身份却不允许克莱恩停下倾听他们的疑惑,时间在祂的声音中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克莱恩终于结束嘱托,之后的祂没有急着结束这次聚会,只是不再说话,后靠在椅背上环顾着四周,任由沉重的寂静在塔罗会的众人间弥漫。

也许面前的这些人将自己当做神明与信仰,只有克莱恩知道,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远非一句神明与信徒可以简单概括的,他们是祂的同袍、是祂的伙伴、亦是祂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后盾,塔罗会成立的时间并不长,所有的人都是抱着各自的目的进入这里,但从最初的心底留有一线到现在能够毫无顾忌交付后背,这样的转变在这里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或许是之前的结束太过干脆与洒脱,这次的克莱恩开始带上了些许的留恋,这种心情就好像是即将启程奔赴远方的游子在临行前不舍自己的故土,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与陌生,充斥在祂的心里。

不舍,但时间无法在此处定格,大家在祂沉默之后也未曾言语,沉重的气氛萦绕在塔罗会的桌上。大家都在悲伤,是为了“世界”、也是为了“愚者”,克莱恩突然有些后悔让“世界”过早陷入“沉眠”,若非如此,现在的祂还能接着“世界”的这重身份与大家做一个沉睡前的告别,而非现在这般的相顾无言。

该结束了吧……该让大家离开了。

 突然召集的塔罗会很可能让大家身处危险之中,虽然很想再停留一会儿,但克莱恩还是打算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不过是心底刚燃起了这样的想法,都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那曾经消退的漆黑迷雾就再一次席卷而上,眼前的源堡与塔罗会的大家转瞬间被黑雾吞并,黑雾最中央的克莱恩没有惊慌,依旧以刚才那般坐着的姿态沉默着,他一直都知晓面前的世界并非真实,不过是一直无法区分这是沉眠之后的试炼还是不知为何引起的时光回溯,当然,这一切也并不怎么重要。

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是那个时间节点的曾经,还是未来?

“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场战斗。”

克莱恩笑了笑,自嘲着开口,这场战役的结局是注定的,阿蒙与拿生命做筹码的祂不同,没有赴死精神就注定在最后的最后对方会因畏惧死亡而留有一线,这注定阿蒙会与放任疯狂的自己奔赴向同一个结局。毕竟古往今来,战歌总是以生命和骨血铺就的。

黑雾像是听从了克莱恩的愿望,在不远处亮起莹莹一点星光,像是在指引迷途者前进的方向。没有犹豫丝毫的犹豫,克莱恩从黑雾凝结成的座椅上站起身,向着星光所在的方向走去,祂在只余下咫尺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我的决定会改变未来吗?”克莱恩开口问道。

星光一明一灭的来回闪烁了几次,像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祂笑了笑,伸手触及那丁点的星光。

这一举动像是唤醒了沉寂已久的光明,莹莹星光瞬间爆发出的光芒将克莱恩吞并淹没,遮掩了祂的五感,也将那些附着在祂周身的黑雾隔绝在外。

那么,下一站会是哪里呢?

这次唤醒克莱恩五感的是教堂的钟声,这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递,奏响至耳畔响起,这让被星光吞噬的克莱恩重新有了站在陆地上的实感,身边的虚幻渐渐退却,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人群之中,心中与大概有了几分猜测。随着人流向教堂处前行,在走进教堂大门之后,祂的视线看向站在圣坛旁边的男人,与他的目光交汇笑着颔首致意,然后在教堂的最后一排落了座。

不再隐匿于教堂的一个角落,克莱恩坐在后排中央的位置注视着这一场婚礼,祂的视线在班森与梅丽莎的身上来回流转,自然也看得见梅丽莎身边那为自己预留出来的位置,祂沉默着笑了笑——他在这儿,他也不在这儿。

牧师的婚礼誓词千篇一律,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这毫无新意的誓词而高兴,其中也包括着克莱恩。随着牧师宣布婚约结缔的话音降落,如潮的掌声在教堂中骤然爆发,坐在人群中央的克莱恩在此时也没有吝啬自己的掌声,祂伸出手由衷的为班森喜悦,这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是一对新人的诞生、是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的平和、是作为今天主角的莫雷蒂家重新回到了三个人生活的祝福。

但也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是奔赴未来、并非回到过去,时间吝啬到没有回应世人祈愿的爱好,他们是永远回不到过去的。

谢谢。克莱恩无声开口,对着拥有这座教堂的神明致谢。

这场在教堂举行的结缔仪式在宾客的欢声笑语中很快就走向了尾声,来宾在与主人打过招呼后开始三三两两的赶向下一个地点,这个美好的日子不应该现在结束,在距离教堂不远的莫雷蒂家的庭院里,还有场宴会在等着他们。

作为新人的班森和露丝早早就离开了教堂,赶回家里迎接那些即将赶至的宾客,而梅丽莎一个人则被留在教堂里做着宾客迎送扫尾的最后工作,这样的人际交往工作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吃力。克莱恩没有起身,只是坐在位置上这么注视着梅丽莎,大概是祂的行为在旁人的衬托下过于特立独行,以至于梅丽莎频频将视线投向了祂的所在。

察觉到对方视线的克莱恩笑着对梅丽莎致意,后者似乎是接受到了祂的友善,向着祂所在的后排径直走来。

看到对方向自己走来,克莱恩也从位置上起身行礼,“你好,今天是个美好的日子。”

“我感谢您的到来,先生。”梅丽莎回礼,经过无数的磨炼,她的礼仪已经到了让人无可挑剔的程度,“下面在莫雷蒂家的庭院里还有一场宴会,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邀请您一同前往。”

“我只是一个旅人。”克莱恩笑着摇了摇头,言语间没有掩饰婉拒的意思。

梅丽莎在听到这个答案后注视着克莱恩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少女眼睛深处是讶然与失落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她点点头,轻咬下唇似是想说些什么。见此,克莱恩也没有催促,就只是这么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她。

“先生,感谢您出现在这里。”踌躇过后,梅丽莎还是选择了开口,“也许有些失礼,您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您的眼睛并不像他,眼神也不想,可是您给了我一种熟悉感,让我觉得他今天就在这里…”

说到这里梅丽莎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低哑,似乎是在抑制着什么,“赞美女神,感谢您今天能来到这里,这让我没有了什么遗憾。”

大概是黑夜女神将梅丽莎的灵性直觉牵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克莱恩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在心里主动燃起了离开的想法,虽然知晓这场经历并不会对已经笃定未来的进程产生什么改变,但他也不准备放任自己与家人再有着过深的牵扯,祂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离开了他们。

不过是思念而已,这是可以强压在心底的存在,而祂早就已经习惯了,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

克莱恩闭上眼,任由黑雾再次将自己吞噬。

 

2梦中的婚礼。

 

“克莱恩——!”

从手腕处传来的拉力将克莱恩一下子从黑暗的深处拽到了一辆马车面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让还略有些呆滞的祂下意识地迈开腿登上了面前的阶梯,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个拽着自己手腕的棕发年轻少女。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直觉告诉自己,祂知道对方的名字。

“罗珊……?”这个名字从克莱恩的唇齿间溢出。

马车的车轮碾过街道,带着熟悉的颠簸,这样真实的感觉让克莱恩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道路两侧的房屋是自身所熟悉的属于鲁恩王国的建筑风格,来自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也都与记忆中的那些并无二般。

“幸好赶上了!”面前的罗珊松开了拽着克莱恩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面不大的镜子整理起了自己的妆容,“今天是个不能迟到的日子,最起码我们不能!”

并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的克莱恩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附和,祂并没有去用感知自身层次的方式来大体判断现在的时间,这种见到故人让祂产生了一种一切都未发生的错觉。虽然并不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但之前的两次经历告诉克莱恩,将这一切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对祂并没有恶意,甚至是给予了自由脱离这段“回忆”的力量。

离开?还是继续下去?

好奇心迫使着克莱恩很快做出了选择,之前两次的经历,无论是塔罗会还是班森的婚礼,这都是克莱恩真真正正参与过的事件,不同于现在正在进行着的、并不存在于自身记忆中的一切,但凡是都是因果轮回,既然祂能够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有让祂出现的理由——克莱恩想要寻找这个理由。

从刚开始还有意识的观察与思考,到后面干脆放空了自己享受这十分难得地闲适,马车载着他们两人行驶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看着道路两旁不断变换的景色,甚至是给了克莱恩一种这辆马车会拉着自己与罗珊从贝克兰德跑回到廷根的错觉。

直到又一座教堂出现了他的面前,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一切像是触动到了什么,让克莱恩产生了某种联想,这让祂想起了那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小镇。钢琴的旋律从克莱恩踏足教堂区域的时候开始响起,这曲子并不长,却是像被谁按下了单曲循环的按钮,让这熟悉又陌生的旋律一直萦绕在祂的耳边。

走下马车罗珊没有再伸手拉着祂一起往教堂里走去,而是任由克莱恩独自站在不断往里涌入教堂的行人中,来往行人的脸上带着无法掩盖住的欣喜,穿着体面又精致的衣服,在这样的旋律中纷纷涌向同一目标,统一地就好像即将要奔赴一场属于他们所有人的狂欢。

“这里是哪里”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旁人来解答了,那没有停顿间隔地旋律已经告诉克莱恩答案,祂想起了旋律的名字——梦中的婚礼。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旋律引导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旅人,牵引着祂站在了这里,也推动着祂去探寻心中深处的执念。

路过停留在身侧的马车,克莱恩看见了自己的脸,没错,这是属于克莱恩·莫雷蒂的模样。

越过马车,克莱恩才看见站在教堂门口做接引的人。祂先是看见了黑色头发绿色眼眸的诗人同学,正在与人交谈着的伦纳德穿着一身不符合他周身气场的西装,身上的这套衣服似乎是使他感觉到了束缚,克莱恩就看着他时不时扯动两下自己的的领口与袖口。然后视线偏移,看向站在伦纳德身边的男人,对方显然要比伦纳德更适应这种场合,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来客都能说上两句。

老尼尔。克莱恩在心中默念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克莱恩的所在,纷扰的人流将他和克莱恩间隔在了两端,但老尼尔还是看到了克莱恩的身影,他笑着冲克莱恩招了招手,示意克莱恩过去。

“嘿,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克莱恩,老尼尔摸了摸自己剃的只剩下胡茬的下巴,“看起来更像一位真正的绅士了,告诉我,是不是队长的经历让你成长了。”

还没等克莱恩开口给予老尼尔答案,老尼尔就伸手在克莱恩的后背处拍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刻意加重的严厉,“今天是休息日,我们都只要享受这美好的一天就可以,嗯,除了队长,毕竟他是今天的主角。” 

没有拒绝,克莱恩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被老尼尔推进了教堂,克莱恩先是绕着教堂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比自己先一步进来的罗珊,紧接着祂将视线投向了站在道路尽头的邓恩,一直注视着入口处的邓恩与祂视线交汇,然后点了点头。克莱恩看着身着笔挺礼服的邓恩,十分克制地弯了弯嘴角,队长挑选的婚礼礼服并没有配对的礼帽,他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穿搭更凸显了自己的发际线,也险些让习惯了无面人状态的克莱恩没忍住笑出来。

不再犹豫,克莱恩抬脚径直向邓恩所在的方向走去,然后在教堂最靠前的那一排找到了队友们为自己预留下的位置。克莱恩似乎是所有人当中来的最晚的一个,在祂落座不久后,老尼尔和伦纳德也都从教堂的入口处赶了过来,只余下一个洞开着空荡的门口。

教堂内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将视线投向空无一人的门外,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在这未曾间断过的旋律中,克莱恩看到了出现在门口处的人影,经常穿着一袭黑袍的通灵者十分少见的穿上了纯白的衣裙,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艳不已。不同于其他人的有父辈兄长护送,戴莉的身侧只有帮她提着婚纱裙摆的罗珊,但这也并不能影响什么,她握着捧花,以一种缓慢地速度走过一排排座椅,然后将自己的手递到了邓恩的手中。

完成任务的罗珊不再跟在戴莉的身侧,第一排同样留有她的位置。

“真让人羡慕啊。”罗珊入座时小声的说着,听到这句话的大家笑着没有打趣,现在的主角可不该是他们。

这场婚礼不同于黑夜女神教会传统的那种,在场的人或是平静或是惊诧,但唯有克莱恩看得出来其中夹杂着“违和点”,那是属于周明瑞的记忆。成为“克莱恩”之后的他没有参加过任何异常的婚礼,要知道仅靠那些记录在纸张上的文字是无法掌控整个婚礼流程的,当那些小小的纰漏出现的时候,“他们”就会下意识地用自身认知中最正确的行为去填补,也就导致了这样一场具有“地方特色”的婚礼。

牧师一步一步的进行着婚礼应有的流程,克莱恩就夹杂在那些教堂里的宾客中注视着这一切,探究到因果关系之后的祂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选择等到整个仪式结束,然后跟随着所有人的动作站起身,为站在圣徽下的“邓恩”和“戴莉”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我听旅馆的老板娘说过他们的爱情故事,”从身后传来了细小的自言自语地声音,这来自于一位女士,也正是刚才对某些婚礼环节表现出惊诧的人中的一个,“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美好了!”

面对着这样的形容,克莱恩有些哑然失笑,祂并不确定这位女士在知道故事真相之后还是否会做出这样的评价,没有去揭穿这一切,而是转过头去看向这位女士,然后开口表达着赞同:“女士,相信我,这绝对是你能遇到过的最感人的爱情故事。”

“真的是这样吗!”那位女士表现的很惊喜,“先生,你可以给我详细的讲讲吗?呃,当然,是在婚礼结束之后,您不该为了我的好奇心而错过它。”

克莱恩没有拒绝,只是笑着将视线转向了邓恩和戴莉所在的方向,看着那对执手接受着众人祝福的男女,祂开口无声地再次献上了祝福:

——祝你们幸福。

也许乌托邦是真实的、也许婚礼是真实的、也许面前成为夫妻的密偶也是真实的,可也只有克莱恩知道,这幸福的真实下面潜藏了多少的执念与苦痛,也正是它们将克莱恩武装成了现在的祂。

被唤醒的漆黑开始从视线的各处奔涌而出,它们将在场的所有人或抹去或吞并,最后只余下老尼尔、邓恩和戴莉。静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克莱恩,看着面前好久不见的同僚与祂非凡道路上最初的引领者们,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吧。

静默片刻之后,克莱恩再次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三个人,穿着讲究的老尼尔、少见的身着白色的戴莉和格外凸显出自己发际线的队长,笑着对他们行了一个谢幕礼。

“再见,我该走了。”

黑雾响应了他的愿望,让他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3.许一个愿吧。

 

依旧是黑暗,但克莱恩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与之前几次不一样的奇妙感觉,如果非让他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好像自己变成了纸人一样的存在,在无法抗拒的漩涡中随波逐流,只为通往那早已既定好的目的地。

从漩涡中降临,克莱恩感觉到自己身体在膨胀伸展,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落在了坚实的土地上,但依旧深陷在无灯光来源的昏暗环境中,克莱恩十分准确的将视线投向了面前坐在巨大的铁黑色高背椅之上的男人的身影。

罗塞尔、也是黄涛。

“你……”罗塞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地戛然而止。

“我来了,我已经来了。”看到罗塞尔的模样,克莱恩干脆直接说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两句台词。

罗塞尔的身影往身后的靠背上一倚,唇齿间溢出了几声轻笑,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作为拥有黄涛与罗塞尔两个时代记忆且位于序列0位格的男人,罗塞尔在看到克莱恩的第一眼就感知到了什么,所以他才没有说出那句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也没有抛出那个只有几个人知道的梗。

“真好啊。”作为已经经历过一次不可能的人,罗塞尔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他发出一声叹息,“是梦境?还是现实?”

“大概率是梦境吧。”克莱恩开口,用的是一种并不确定的语气,在回溯过好几个场景后到达这里的他也依旧不能判断出这是来自黑夜女神的馈赠还是来自诡秘之主的考验。

“未来怎么样了?”

“我赢了,”克莱恩顿了顿,“我也没有赢,在成为‘愚者’之后陷入了沉睡。”

“嘿。”罗塞尔又笑了笑,大概是想发表一下什么评价,“不过你比我幸运。”

“是的。”

对此,克莱恩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他却是要比罗塞尔幸运很多,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幸运以及造成这种所谓幸运的原因,但不可否置地是,这样的经历让克莱恩再次见到了许多的人,也让他能够任性的读档重来,在某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做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选择。

而且……这还让他拥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一想到这里,就算是经历过那么多的克莱恩都不免有些激动起来,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知晓“回到故乡”于现在的自己而言不过是痴心妄想,这不是穿越,而是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未来,不存在回去的可能性。但现在、但现在,无论是梦境还是其他的什么,无论是黑夜女神还是诡秘之主,都赋予了他回溯到“曾经”的可能性,就算是一个虚假的梦境、就算是一场至深的阴谋,克莱恩都无法去拒绝。

虽然一直没有在意,但克莱恩早就察觉到了自己体内关于非凡力量的流逝,从“愚者”变成了“诡秘侍者”,又从“诡秘侍者”变成了“奇迹师”。力量流逝的认知让他心里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安,但却也正是这种符合时间节点的力量流逝才让正在经历的一切变得更加的真实,而并非是他以序列0的神明视角与默然看待着这一切。

克莱恩没有隐瞒自己的经历,提前被参与者“剧透”完结局的罗塞尔松了一口气,他以前并不是那种喜欢被人剧透的人。

犹记得复联4上映的当年,还是黄涛的他在凌晨刷朋友圈的时候刷出了一条看完首映后鬼哭狼嚎成卷毛狒狒一样的动态,让已经买了当天下午电影票的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的辱骂了对方许久,狠狠地教了对方该如何做人。

罗塞尔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出校园后被社会按压在地上摩擦摩擦的新一代社畜,不再拘泥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仪式感,在被迫“摩擦摩擦”之后失去了雄伟壮阔的野心,只余下了一身的疲惫与最质朴的愿望。

他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贝尔纳黛和你平安无事就好,还真是非凡力量教你重新做人。”一语双关,说的是被“教训”后困束在这小岛上的罗塞尔,说的也是逐渐褪去神性而重新变成人的克莱恩。

“有被冒犯到。”克莱恩咧咧嘴,随手薅出了一个椅子坐了上去。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不打算马上离开的男人,罗塞尔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走?”

“都可以,离开的主导权在我这边。”做出一副没听到对方逐客令的模样,克莱恩又随手薅出了两罐可乐,并将其中的一罐丢到了罗塞尔的怀里。

被困束在陵墓中的罗塞尔伸手记住那罐可乐,迫不及待地拉开拉环然后喝了一大口,口腔里甜腻刺激的味道结合着克莱恩刚刚给出的答案,这一切都让罗塞尔有点恰柠檬:“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是在炫耀吗?”

克莱恩挑挑眉,“你猜?”

“啧,”罗塞尔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占卜家真的都挺欠揍的。”

“我看你大概是忘了什么叫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软。”克莱恩瞥了罗塞尔一眼,“同志,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不能丢。”

“你来我家‘做客’,慰劳一下辛苦招待你的主人也是应该的。”罗塞尔说完就再喝了一口可乐,感受着恍如隔世的甜腻液体与碳酸气泡在口腔中充盈的感觉。

克莱恩从椅子上站起身,将还未喝完的可乐放在了上面,开口:“你说的也对,那老黄,你就没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帮你实现吗?”

“我现在的愿望就是未来的你能快点醒,然后把我救出去。”坐在罗塞尔对着克莱恩翻了个白眼,“我还有一大堆雄伟壮志没实现呢,比如发明电力然后让你薅出来点电子产品让我爽一爽。”

克莱恩有些哑然失笑想起了“上次”见面时,罗塞尔说起过的那属于男人的浪漫,“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现在说的不是这个。”

“我的小公主都长这么大了,你也告诉了我未来的情况,她好好的就行了。”叹了口气,语气也不再跳脱,说这句话的罗塞尔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在为孩子前路而担忧着的老父亲,克莱恩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身上看见了时间冲刷的痕迹。

“黄涛,”克莱恩开口,先是加重了语气,然后又将语气故作轻松,“你不应该主动一点帮助老乡早日完成扮演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的吗?”

“得了吧你,谁知道你下一次就跑多长时间以前了,还升职加薪,你不已经成为‘愚者’了吗?”叹息过后,罗塞尔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深呼吸了几下,像是在确定着什么,然后开口:“我好歹都是黑皇帝了,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许愿啊,我觉得你猜得到我的愿望——我希望再见一次我的家人。”

家人啊,这个名词真的是格外广泛又格外狭隘。

克莱恩笑了笑,然后点点头,阅读过罗塞尔不少日记的他知晓对方口中“家人”能用这两个来称呼的人有多么的少,这也是他询问“黄涛”而不是询问“罗塞尔”的原因。

罗塞尔的家人有很多,整个古斯塔夫家族的族人都可以算作是他的家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消逝在了时代的洪流中,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逝去的生命并不妨碍罗塞尔见到他们,但克莱恩知道,这不是他想要见到的——他想见到的、想要伸出手去拥抱的,也只有贝尔纳黛和同样迷失在时间洪流中追溯不到的父母而已。

“我知道了。”奇迹师点点头,伸手打响了一个响指,以一个类似于魔术开场的方式满足了观众许下的愿望。

三个人的身影在克莱恩与罗塞尔的中间被非凡力量勾勒出,站在三人身后的他看见坐在高背椅上的黑皇帝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也看得见对方眼底陡然萌生的、身侧昏暗环境也阻挡不住的光彩,高位上黑皇帝站起身,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地表情。

手中还未喝完的可乐跌落在了地面上,易拉罐与地板碰撞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响声,与液体泼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奇迹的背景音。

两位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中年人在非凡力量的填充下愈来愈清晰,他们身上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风格的家居服,款式简单普通但胜在舒适,眼神略有些迷茫的来着四周,似乎是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最后他们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罗塞尔。

“老头……妈……”

黄涛、或者说是罗塞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住的颤抖,他抬脚,好像是想奔向中年男女所在的方向,但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脚步只是踉跄了几下,然后停在了原地,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在确认了自己现在还是罗塞尔的模样之后重新站直了身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臭小子。”黄父嘴角抽动着笑骂了一句,与此同时,黄母也对着站在高背椅面前的男人伸出了手。

我在这儿的话,老黄该不好意思哭出来吧。克莱恩这么想着,转身步入了黑暗中,然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属于男人的声音。

“老头、妈,这是我的女儿,贝尔纳黛……”

这是罗塞尔前行至今最深的羁绊,是他灵魂之中最坚固的锚。

 

4.  死神途径会畏惧死亡吗?

 

在飞空艇上睡眠可不是什么享受,克莱恩从睡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试图从面前的环境中而辨认出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熟悉的陈列让克莱恩有些茫然,下腹部的鼓胀让他无暇观察自己所处的位置。

不大的房间中没有盥洗室,克莱恩只得掀起该在自己身上的摊子,解开束缚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站起身,带着睡意地向房间外走去。灵性直觉为他指引着盥洗室的方向,也让克莱恩略微想起了他现在所在的场所。

这是一艘飞空艇,一艘前往西拜朗的飞空艇。

克莱恩站在水池前清洗着自己的双手,在清晰完毕擦干后却并没有急着推开盥洗室的门走出去,而是略有些苦恼的揉着自己的眉心,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个时间,戴莉应该正在外面准备守株待兔,而他,正是这只兔子。

想到戴莉,克莱恩的心跳十分明显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从序列0跌至现在的层次,他已经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从半神层次跌落,神性对思想的掌控衰弱到一定程度,让人性重新夺回情感的主权。

正是因为这样,克莱恩才有些忐忑自己即将见到戴莉这件事,不同于不久之前的那场婚礼,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戴莉不是那乌托邦小镇婚礼中万千个秘偶所扮演着的一个,而是那个曾为他指引过前行方向的、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与他并肩过、最后消亡于他怀中的人。

哒哒——

这是鞋跟叩击在地板上所发出的响声,门外的人似是等待的有些急躁,又像是懒得沉默隐藏自己的存在,干脆弄出了些许的响声,以提醒着在盥洗室内呆了已经有段时间的克莱恩。

对方已经发出了这样的提示,克莱恩也不好再继续躲在盥洗室中,轻咳两声之后拉开了面前的大门,从其中走了出来,他的视线看向记忆中戴莉所在的那个光线暗淡的角落,正好与她的视线相对,感受着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戴莉从那略显阴暗的角落里走出,走向了克莱恩所在的方向,然后站定在他面前不远处,“你的眼睛和气质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尤其是眼睛。”

克莱恩点点头,算是在赞同着戴莉的说辞,“这是对我的夸赞。”

看着面前通灵者陡然凛冽起来的视线,克莱恩并未去改变自己的这张面容,他并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这边,只能无声地笑了笑,用非凡力量悄无声息地在他们之间构筑起一个能够欺骗过所有人的幻术。

看着面前的男人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展现着非凡的力量,戴莉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玩味的微笑,她不再以男女间的话题作为和道恩·唐泰斯聊天的切入点,反倒是颇为直接的开口询问起了对方:“你认识我?”

“是的。”克莱恩点点头,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神,然后对上了戴莉的视线,“好久不见,戴莉女士。”

这样的眼神与这样的称呼让戴莉的内心不自觉地咯噔了一下,她的眼神从平淡玩味变得震惊,在震惊褪去之后由展露出了难以置信地神色,她注视着克莱恩现如今的这张属于道恩·唐泰斯的面孔,张了张嘴,却终究只吐露出了几个字。

“真的是你……”

克莱恩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否认,“是我,我还活着。”

死而复生并不是死神序列的特权,却也不是占卜家序列能涉足的力量。

得到答案的戴莉沉默了下来,她没有试图去追问克莱恩后来的遭遇,在这个拥有着非凡力量的世界上,有太多无法用常理来解释通的东西,死而复生的奇遇也是如此,克莱恩能够活着,邓恩却不一定。

想到这里,戴莉的手不自觉地覆在了身侧的暗袋上,在那里,藏匿着一个属于梦魇的非凡特性,也正是这个非凡特性,才让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好运并不是会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哪怕奇迹就站在她的面前。

在黑夜教会攀登到了现如今的层次,戴莉也是知晓了占卜家序列后续的序列名称与特性,面对着面前这张长相年龄与克莱恩完全搭不上界的脸,并未在这个问题上面去浪费时间的深入探究,真正让她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克莱恩会在现在这个时间选择来向自己袒露身份,这并不合理。

他就好像是早就料到了我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戴莉略有些疑惑地看着克莱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想法,分明就连今晚的这场会面都是她突然兴起而导致,并不存在早就察觉到蛛丝马迹这一可能性。

“你早就占卜到我会来找你?”戴莉挑挑眉,开口问道。

不,并没有,如果不是知道剧本的话还被你吓了一跳。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吐槽着,面对戴莉这样的猜测,他脸上的表情没忍住变了一变,对方在这些事情上的敏锐是他一早就知晓的,却不想连这种细微之处都不会放过,让他有些踌躇于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你畏惧死亡吗?”踌躇过后,克莱恩开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一位已死之人询问死神序列的非凡者是否畏惧死亡,听起来是格外有戏剧性的搭配,作为被询问者的戴莉并没有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其中蕴含着的哲学意义,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

戴莉扬起头,任由朦胧的绯红月光播撒在自己的脸上,这样的搭配让她看起来既高傲又孤寂,她注视着克莱恩的眼睛,开口说道:“戴莉·西蒙妮早就应该死去。”或是死在吞食魔药的瞬间、或是死在行尸走肉的过去、又或是死在廷根那场战乱中,总而言之,戴莉·西蒙妮,她早就应该死去。

“克莱恩,”戴莉的声音上扬,话语里带着一种肯定的语气,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突兀,“你已经窥探到了我的未来。”

是窥探,不是占卜。

戴莉的语气里带着看透克莱恩的笃定,言语间的措辞没有给对方留下丝毫反驳的余地,她的视线像是可以看透人心一样,试图从克莱恩的眼神总读出他最真实的想法,就这么沉默着互相注视了片刻,然后克莱恩就看见戴莉的视线变得柔和下来。

“克莱恩,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他。”

这样的赞誉让克莱恩不自觉地想起了不久之前“老尼尔”对自己的评价。无论是戴莉还是老尼尔,他们都算是克莱恩在这条非凡道路上最初的领航者,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对克莱恩而言,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是我的荣幸。”克莱恩笑了笑。

“你之前问我会不会畏惧死亡。”作为被死神眷顾着的非凡者,这些年来与死亡共舞的时间远比与活人相处的时刻要多地多,如此一来,死亡于她而言更像是归宿,而在那她未来要归去的神明的国度里,有着一位她一直都在思念着的人。

“如果这就是我生命旅途的终点,那也不错,所以我不会畏惧这一天的降临,这就是我能给予你的答案。”戴莉话锋一转,将话题再次绕回了克莱恩的身上,“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能达到现在的层次,绝对不是一句好运就能概括的。”

“克莱恩,无论是伦纳德、我、还是你,我们会出现在廷根以外的地方就代表着我们拥有同样的目标,这个目标让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于危险起舞,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在这条道路上迷失自己。”

陡然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话题让正在认真倾听戴莉说话的克莱恩愣了一下,在理解这番话其中的含义之后,他不自觉苦笑了起来。

从廷根时间发生之后到现在,所经过地时间对于一位非凡者来说不过转瞬,而就是在着极短地、可以用转瞬即逝来形容的时间里,克莱恩从低序列成长到了现在已然触摸到了半神层次屏障的程度,这并不是能用“天赋”两个字就轻易概括的成就。

“你的哥哥和妹妹也来到了贝克兰德,我见过他们,就在女神的教堂里。”这样的话题似是让戴莉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视线落在克莱恩的脸上,像是建议又像是警告地开口,“永远不要在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那时候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克莱恩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打断了对方的话,似是不准备将这场无人知晓地夜谈继续进行下去:“戴莉女士,你说的太多了。”

戴莉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看向克莱恩,“你并不准备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是吗?”

“现在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状态,”克莱恩如此说着,虽然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透露出了让他不准备重拾克莱恩·莫雷蒂这个身份的打算。

面对着克莱恩这样的答案,戴莉自嘲地笑了一声,“从这个让人讨厌的方面来说,你们两个人还真是相似到了过分的程度。”说完这句话的戴莉顿了顿,似是失去了与克莱恩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转身走向了专属于“红手套”们的那个大型休息室。

她背对着克莱恩开口,任由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这场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愿女神赠与你一场好梦,女士。”

并不惊讶于戴莉这陡然变得生疏的语气,克莱恩站在原地目送着戴莉的离去,他的视线跟随着戴莉的身影前行着,然后与一双绿色的蕴含着深意地视线相交汇,无视着突然出现的伦纳德眼中的警惕,克莱恩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与这位“熟人”打过了招呼。

“我想,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5.新鲜鱼人,现点现杀。

 

海浪拍打着船舱的声音在夜里构成了一首悠扬又澎湃的乐章,就像是神明抚慰生灵而诞生的摇篮曲,裹挟着风声从海上传递到克莱恩的耳中,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从间断变得连贯。

正在房间中沉睡中的克莱恩蓦地醒来,眼神锐利到丝毫不像是一个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人,他视线先是落在了浸在绯红月光中天花板上,在愣了一下之后才坐起身,观察期自己所处地环境。灵性直觉将克莱恩的注意力引向房间之外,此时的他还未辨认出周遭身处的环境,也只是能大体判断出自己飘荡于海上。

房间一角的穿衣镜中映出来了格尔曼的脸,看到这一幕的克莱恩习惯性地伸手向着枕头底下摸去,木质的握手落入了手中,摸起来并不是那把陪伴了他许久的丧钟的手感。丧钟的存在与否将直接将克莱恩在海上的经历划分成了两个阶段,他也隐约猜到了自己现今所处的位置。

轻手轻脚地从房间中走出,克莱恩按照记忆与灵性直接的指引在甲板上行走,不多时间看到了蹲在船舷处的克里维斯和在阴影中躲藏着的三个人。加重脚步将面前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克莱恩感受得到克里维斯眼中藏匿着的警惕,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开口与对方攀谈了起来。

海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与薄荷膏的味道,给这个有着明亮月光的夜晚增添了些许的不同,在于克里维斯交谈完的克莱恩依旧是蹲在了堂娜和丹顿姐弟的身边,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斥在耳边的是海浪拍击船舱的声音,在这一瞬仿佛成了海天之间唯一地存在,这样的宁静让隐匿在船舱阴影中的克莱恩有些出神。

堂娜和丹顿姐弟在接收到克莱恩手势中的噤声含义之后便不再开口,十分难得地冒险经历完全驱散掉了他们的睡意,他们的双眼紧盯着海面,就好像下一刻,他们的目标就要从海面上一跃至甲板上与他们展开搏斗一般。

不同于那初次来到海上的过去,现在的克莱恩虽然序列层次尚且在低序列的阶段,对于周遭环境的掌控与分析却是不能与旧时同日而语,他的视线先是在面前四人身上依次略过,而过才再次看向了海面。

海风裹挟着月色掀起了阵阵波澜,姐弟两人有些耐不住这样无趣的等待,蹲在克莱恩身侧的身形开始摇晃了起来,但又不好意思打扰正在全神贯注等候着猎物的大人们。海面翻涌起的浪花传递来了不一样的味道,让正享受着片刻宁静的克莱恩从中抽离出身,他轻轻地开口:

“要来了。”

在船舷处专心致志注视着海面的二人并不需要提醒,克莱恩这开口地目的也只是为了提醒孩子们不要错失掉这十分难得的冒险机会。

原本还心不在焉地堂娜和丹顿在听到克莱恩的这句话之后,立刻收束了思绪,将视线投向了那现如今尚且能算作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在这样的平静中,骤然下沉的吊杆显得是那样突兀,孩子们都还没放映过来,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堂娜和丹顿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生物,低声惊呼出口。

子弹从步枪冲射出奔向那道身形,枪声与尖叫声共同划破了夜的寂静,大概因为这叫声过于凄厉,连带着克莱恩眼里那红纱一样的月色都多了一丝血腥的感觉。克里维斯与塞西尔的紧密配合让鱼人一直处于劣势,这并没有太高智商的生物终于似是察觉到了敌人对于自己生命的威胁,果断放弃了狩猎与进攻,掉头向着甲板的边缘爬去,接连响起地枪声并未扼杀掉它对生的渴望——就差一点了!

就差一点了……

作为狩猎活动旁观者的克莱恩并没有掏出自己随身的左轮,而是将视线看向了甲板通往船舱的另一侧,在他将视线投向那处的同时,一声巨响也从船舱的阴影处传来,成功葬送掉了鱼人的生命和想要逃窜的心。在克莱恩的注视下,带着船型帽的中年男人从其中走了出来,他的视线与克莱恩交汇。

“很敏锐的观察力。”艾尔兰略在赞许地对克莱恩点点头,然后又把视线看向了克里维斯的所在,“请原谅我一直在旁边观看。”

面对着对方这样的开场白,克里维斯依旧是保留了那份说辞,眼前这并没有有半分改变的进程似是让克莱恩的意识到了什么,他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在地上已经变成尸体的鱼人的身上,在目光游离到鱼人眼部下方的时候,腹部就下意识地向大脑传递去了饥饿的讯息。

成功与克里维斯达成交易的艾尔兰也察觉到了对方眼神的变化,他笑着蹲身下去,用随身地小刀划开了鱼人脸颊部分的皮肤,然后熟练且小心地将其片下来了一点,他并没有率先询问面前的两位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的小朋友,而是直接将它递到向了克莱恩所在的方向。

“我的朋友,你似乎是这方面的行家。”

是行家啊……克莱恩在听到艾尔兰对自己的评价的时候,脑袋里却是下意识地回荡起了另一个声音,不过艾尔兰说得也没有错,在那个国度里出生长大的人,还真实没有几个在吃这方面不能算是行家的人,他点点头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鱼肉,没有否认、或者说是无暇开口否认这来自艾尔兰的称赞。

并不多的眼下脸颊肉很快就被瓜分的一干二净,在不多时之后,在白玛瑙号的甲板上便升起了袅袅烟火,一场不被很多人知晓的美食交流会就在红月之下悄然进行着,而这次的克莱恩则是没有再拒绝来自艾尔兰的喝一杯的邀请。

血酒沿着瓶子的弧度被倾倒在杯中,血酒的甜润与芬芳瞬间充盈到了克莱恩的鼻翼两侧,动手叉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再举杯轻抿一口血酒,液体恰到好处地中和着油炸食物的油腻感,这样的搭配更加凸显了口中鱼肉的美味,同时也让克莱恩有些惋惜之前的那次,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冷峻人设而辜负美食。

艾尔兰在讲述地来自海上的传说已经变得不怎么能吸引到克莱恩了,作为未来海上传说中的一员,现在的他倒是格外珍惜这在白玛瑙号上为数不多的宁静时光。他半昂起头,将视线投向遥远的红月与星空,然后以一个极为隐晦地幅度来抬了抬手中盛着苏尼亚血酒的玻璃杯,就像是在致敬。

致敬的对象是那红月的主人?

是被神明束缚在月亮上的旅者?

还是虎视眈眈凝望着这个星球的邪神?

 

这个答案就连克莱恩自己也不知道。

耳边充斥着的是海浪的歌、鱼肉油脂被火焰灼烧时发出了滋啦声、艾尔兰正在讲述的来自海上的传说,以及孩子们充满向往的惊呼声,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筑成了克莱恩心里的宁静,这样的宁静让克莱恩有些理解了亚当曾经对提到的“他太累了,想要休息”这句话地含义。

从未来一路奔赴到现在,能够回到过去的期许一直支撑着他,使得他哪怕是一停未停地逆行到了现在,也未曾察觉到丝毫的疲倦,但现在,他也有些累了。这种累并不属于肉体,而是来源于心灵。

在“格尔曼”之后再要经历下去的,是“夏洛克”、是“克莱恩”、是“周明瑞”,是曾经那一个又一个地失去过无数地自己,而他将要面对的则是那些已经彻底失去过的人与物,将要重温地则是那些因为自己过于弱小而无法改变的过去。

想到这里,克莱恩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的宵夜都失去了它们应有的美味,他将杯中残余着地血酒一饮而尽,感受着糖分给自己口腔及大脑带来的愉悦感,洗涤着身心上那骤然出现的疲倦,他抬头注视着天空中的绯红明月,却是并不准备自己心中这没来由的疲倦感而放弃这趟旅程。

克莱恩的情绪波动在刻意隐藏下表露的并不明显,但却依旧被艾尔兰从眼神中察觉到了些许地端倪,他抬眼看向身边伫立着的侍者。对方在接到艾尔兰的暗示之后,走到了克莱恩的身边,然后再为他的杯中倒上了些许的酒液。对此,克莱恩并没有推辞,只是将视线投向了示意对方如此行为的艾尔兰。

“为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感受着对方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好心情,克莱恩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些许,这样脆弱矫情的情绪并不是他的常态,如果非要寻求一个解释的话,就将一切都归咎于今夜的月色吧。

“为了这个美好的夜晚。”克莱恩笑着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6.新年快乐。

 

嗯……这是豌豆炖羔羊肉的味道。

克莱恩略微抽动了几下鼻子,迫使自己从黑暗中抽离出来,短暂代行枕头作用的手臂已然麻痹,闭着眼伸展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感受着咖啡厅里弥漫着香气与炖肉的油腻味道混合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克莱恩的嗅觉,正在悲鸣的腹部不间断向大脑反馈着饥饿感。

咖啡厅里的暖气并不算多暖和,完全达不到在这短短的享用餐点的间隙时间就让人昏昏欲睡地程度,尤其这个人还是克莱恩,或者说,是夏洛克。

盛放着豌豆炖羊羔肉和燕麦面包的木质餐盘被放置在油腻的桌面上,渐渐恢复意识的克莱恩无法没有阻断炖肉味道对于自己嗅觉的追击,不同的是,现在已然清醒的他更能判断出来面前菜品的优劣,对于香料的吝啬使得面前的肉块上弥漫着极为细微的属于羊肉的腥膻味道,逐渐让他失去了享用食物的欲望。

“夏洛克先生,最近的工作很忙碌吗?”坐在克莱恩对面的老科勒略有些担忧的询问着,下意识就将克莱恩的异常行为归类到了过于工作过于辛苦的行列,倒是不需要克莱恩再进行额外的解释了。

“嗯…不过是有些疲倦和没有胃口。”胡乱找着搪塞的理由,克莱恩伸手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处按压了几下,然后才看向老科勒,“抱歉,我刚才说道哪儿了?”

“您说您要离开贝克兰德,去南方度假。”老科勒开口。

“哦,对,是这样的。”克莱恩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对老科勒投以了致谢的目光。

被克莱恩以这样目光直面的老科勒略微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交握在桌前的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搓动了几下。神性随着序列褪去之后人性重回了主导地位,这样让克莱恩对外界的情绪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行走于这场无法挽回的梦境之中,看着面前即将逝去生命的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在他的心里萌生,他记得对方那微小的愿望,也记得对方逝去的原因。

“老科勒,”克莱恩将面前的餐点从自己身前推远,“走吧。”

“夏洛克先生,您不吃了吗?”看到面前还残余着不少肉块的餐点,老科勒十分艰难的遏制住了自己吞口水的欲望,他现在的生活相比着东区的大多数人家已经算好上很多了,但却又不是能够将吃不下炖肉随随便便就丢弃的程度。

听到老科勒的话,克莱恩略微颔首沉思,然后伸手招呼着服务员,拜托对方将面前的餐点打包起来,“把它们送给丽芙一家吧,顺便替我祝她们新年快乐。”

“您真是一位慷慨的人!”虽然这并不是送给自己的餐点,但老科勒还是没有忍住赞美了克莱恩的慷慨。

克莱恩无声地咧嘴笑了笑,已经享受过富豪身份的他当然不会再将这点金钱放在眼里,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回溯到这个时间段中的过客,金钱于他而言可要比身外之物还身外之物。

想到这里,克莱恩再次伸手拦下了端着餐盘路过他身边的服务员,“麻烦给我一支笔。”

在老科勒略带疑惑地视线下,克莱恩从贴身的口袋里抽出一个还未使用过的纸人,用笔在上面书写下一个地址之后将纸张连同服务员刚刚打包好的餐点一并推到了老科勒面前。

“夏洛克先生?这是?”老科勒显然是不明白克莱恩的意思。

“这是我家的地址。”克莱恩笑笑开口,“科勒,在我走之前来陪我吃一顿饭吧。”

听到克莱恩的话,老科勒难以遏制地吞了吞口水,虽然有些踌躇,但对于美食的热爱还是驱使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待老科勒走后,克莱恩也没有在这间咖啡厅里多待,他行走至室外,迎面吹来的贝克莱恩的冷空气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两个寒颤,已经做过神明的男人在寒风中很不体面的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大衣,将自己裹的更严实了一点。

夹着马车的车夫从克莱恩的身边走过,向这位看起来与东区格格不入的绅士投以了希冀的目光,希望对方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来光顾一下自己的生意。目光专注在沿途街道上的克莱恩并没有注意到车夫的希冀,他的注意力全然在寻找一家店铺上,他依稀记得就在这附近。

步行转过一个街角,克莱恩在路口处看到了那家商店的招牌,这是一间贩卖火腿的小店,在它不大的商店橱窗里零星摆着几块十分诱人的火腿,克莱恩曾无意中见过老科勒凝望它们的模样。

“先生,请问需要些什么吗?”

店主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女人,克莱恩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柜台前搅拌着馅料,空气中弥漫着黄油的香气、火腿与砂糖甜腻味道的混合,勾动着克莱恩被羊肉膻味儿压制下去的食欲。看到克莱恩的视线在不大的店里游走,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中年女人呵呵一笑,将正在搅拌着的馅料递到了克莱恩的面前,“我们正在烤火腿酥饼。”

“我想它一定十分美味。”克莱恩笑着把目光瞥向了店内看起来最诱人的那块火腿,它很诱人,但同样也很硕大,“请帮我把它包起来。”

怀抱着装有火腿肉的纸袋,饶是从不在食物上苛责自己的克莱恩也不得不承认这红白相间的食物对他同样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和家人在云南旅游时吃到的云腿、想起了和新鲜蔬菜混在一起炒熟的腊肉、响起了香辛料与鲜肉混合之后晾干后的香肠。

像是在回应克莱恩,悲鸣声再次被饥饿的腹部唤醒,这不体面的反应让他不自觉地干笑了两声,然后伸手拦下了从自己身边路过的马车。

“去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

——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

老科勒站在克莱恩的家门前,他的手里正提着一桶姜汁啤酒,算是对克莱恩邀约的回礼。

有些踌躇地整理摆弄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算老科勒现在衣橱里最体面的一套,却还是与面前的房子有些格格不入,食物的香气从面前房子的门窗间溢出了些许,勾动着他的味蕾,让他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老科勒伸出手,轻轻叩响了大门,这扇大门似乎没有上锁,随着他的动作悄然打开了一丝缝隙,克莱恩的声音就在这时从房间内传出来。

“科勒?进来吧。”

壁炉的暖意与食物的香气是最好的引诱,在得到主人允许之后的老科勒不再犹豫,伸手拉开了面前的房门。房间内的温度扑面而来,让老科勒不自觉恍惚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发生过的曾经,他在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回到家里,迎接他的会是妻子准备好的晚饭。

未听到来客脚步声的克莱恩有些疑惑的从厨房中走了出来,视线投向房屋入口的大门处,入眼正是老科勒略有些恍惚的神情,克莱恩的嘴角略微扯动了几下,他猜得到老科勒想到了什么,因为他也是如此。

“科勒,你觉得这个火腿怎么样,”克莱恩走到客厅中央,对着尚且在门口伫立着的老科勒开口,示意对方看向房间内桌子上摆放着的那个火腿,与他探讨着晚餐的菜品,“我们可以用它炖一些土豆,嗯,也可以只是单纯的将它烤一下,我想无论怎样的烹饪方式都是无法掩盖住它的美味。”

被克莱恩的生硬从回忆中惊醒,老科勒很快就被克莱恩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随着克莱恩的动作,他也发现了那静静躺在餐桌上还未被动过丝毫的食材,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食材,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他还在盘算着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从商店橱窗里邀请回家,却不想在克莱恩这里就与它相见了,“您说的对!”

老科勒的话语中带着热切与对接下来晚餐的期盼,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期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还带了姜汁啤酒。”

早就注意到老科勒手中木桶的克莱恩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对方将姜汁啤酒放到火腿的旁边,因着两人的关系,克莱恩也就没把对方当做客人来对待,干脆邀请老科勒一起到厨房里准备今晚的晚餐。

这样的邀请让老科勒欣喜不已,他伸手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十分仔细把沾染着户外尘埃的那面朝里叠了进去,然后将其放置在了入口处的柜橱上。做完这一切之后,老科勒才走进了厨房,他站在水池前,认认真真的清洗着自己的双手,看模样是不打算遗漏任何一处皮肤,慎重的就好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朝圣者。

老科勒的到来就像是给克莱恩家的厨房赋予了全新的生机,让克莱恩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老科勒的厨艺并不差,至少比起梅丽莎与班森而言是好上不少的,但却比不上自己穿越之前的父母。

梅丽莎与班森……想到这里,克莱恩的眼神暗了暗,现在这个时间的他们应该还留在廷根,或者说,正准备启程前往贝克兰德,而这时他们是去“克莱恩”的第一个新年。

“夏洛克先生是在想念家人吗?”已经不再拘谨的老科勒笑呵呵的问道,手中停都不停的搅动着锅里的浓汤,“我有时候也会想起他们,可现在的世道,我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多亏了夏洛克先生,才能让我有闲暇的时间去思念或者是看望一下他们。

其实克莱恩是很少思念家人的,这样的习惯大概是来自于周明瑞时期,那时的他奔波于家和公司之间,就算有闲暇时刻也多被花费在了键盘侠的快乐老家里,并未说是多么经常的想念父母。现在来到了这里,被迫中断了与快乐老家的联系,却又被非凡世界中的一个又一个“巧合”驱使着一直都在奔走。

“这样已经很好了。”

克莱恩对着老科勒笑了笑,将已经做好装盘的菜品拜访在餐桌上,他将木桶中的液体倾倒至早已准备好的杯子中,姜汁与柠檬混合的味道由酒杯扩散到了空气中,让克莱恩有些怀念起了它的口感。

“科勒,”克莱恩对厨房里正端着一碗浓汤的老科勒开口,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被突然叫到名字的老科勒先是一愣,在听到克莱恩的后半句话后才稍稍反应过来,略有些无措的环顾了一周,在确认寻找不到合适的能与克莱恩碰杯的器皿之后,干脆举起了自己手中盛着浓汤的碗,“新年快乐,夏洛克先生!”

至少现在的他不是孤独的。克莱恩点点头,然后将杯中的姜汁啤酒一饮而尽,“新年快乐!”

至少下一场剧目中的他,也不再是孤独的。

 

7.我,回来了。

 

又一次回到了那片黑雾中,克莱恩的身边却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像是胶片一样色彩的巨大画面立在他身体的两侧,这样突兀而奇特的东西让克莱恩有些好奇,转头观察着自己身体前后方,无一例外地都是存在着这样的看不见尽头的胶片,它们构成的两条平行线将克莱恩夹在中间。

胶片以一种并不算特别缓慢的速度向后面移动着,克莱恩视线落在其中距离自己身体最近的一张上,看画面这大概是克莱恩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结束通宵后的一天,那胶片上正在家门口与班森梅丽莎攀谈的克莱恩的脸上带着明显地倦意,他愣了愣,明显是还记得这一天——这是班森和梅丽莎准备出门去买话剧门票的那一天。

这样的认知让克莱恩猛地一怔,他的视线瞬间移向了后面的那一张胶片,画面中正是他与邓恩、伦纳德躺在地上的那一幕,而在他们身边,还站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只是定格到了那个瞬间,但看到这样的画面,克莱恩的心里还是升腾起了无限的愤怒,哪怕他已经亲手完成了这场复仇。

像是触及到了什么,那原本逐渐拉长的停留时间开始提速,以前经历过的画面开始在克莱恩面前以闪现的速度出现,一帧一帧的画面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骤然奔赴向后方。即使如此,还是让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他们大部分已经因为“克莱恩”的死去而与他彻底断了联系,也不曾像伦纳德、戴莉与自己一样追求着复仇,而是选择永远守卫着廷根。

弗莱、罗珊、西迦、科恩黎、洛耀……

克莱恩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他伸出的手触及到了身侧咫尺间的画面,那正一帧帧跳动着光影在他指尖触及到的一瞬间化成了细碎的红色光斑,然后消散在面前。红色的光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这样的朦胧虚幻的光让他想到了这个世界的那轮红月,在他刚恢复意识“成为”克莱恩的时候,入眼也是这样的光。

熟悉又陌生的抽痛感从太阳穴的位置传来,不停地刺激着克莱恩的神经,就在这种抽痛中,他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来,伸手扶住桌边支撑起身体,曾经位于“愚者”神位的他似乎还残存着些许的灵性,在这样的疼痛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鬼使神差的抬头,然后看着窗外的绯红之月与那熟悉的黑色“天鹅绒幕布”,然后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是最终站了吗?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从序列0的愚者一步步变成普通人,那种力量流逝的感觉到最后已经算是细微了,而到了真正失去所有非凡力量的现在,克莱恩反倒是兴奋了起来,一直以来的他无都法判断出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所幸这样的感觉并不差。虽然再次经历了一遍那些苦痛,可最后的最后他有见到了那些本应只存留在他回忆中的战友与挚友,也许无法挽回过去,可最终的结果已经被他亲手注定了,就算这里是尽头,就这样结束也不算坏。

“来吧。”他笑着开口,在绯红与黑暗交织的这里自言自语。

无论是被取代或是清醒,无论是死亡还是新生,都来吧,他早就无所畏惧了。

 

刺眼的灯光从幽深的黑暗中迸发出来,刺激着他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虽然有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拦,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着灯光照耀出了几点眼泪。他慢慢地适应着面前的光亮,心里却是恨不得直接跳过这个阶段来好好观察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

木质的地板、刚换不久的手机、准备等会进行完转运仪式后接着吃饭而准备的餐具和小菜,以及就在自己手边的那本秦汉秘传方术纪要,他的视线偏移看向不远处的手机,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来一张人脸,那是一张被社会蹉跎过后的平凡的脸,也是好久不曾见过的、属于周明瑞的脸。

回来了吗?

探求着问题的答案,周明瑞抓起面前的手机冲到了房间的窗前,他抬手来开紧闭着的窗帘,入眼是窗外那明亮如昼的灯光,有的来自不断驶向远方的车流、有的不远处伫立着的路灯、有的来自办公楼的外部装饰,它们不尽相同,却不约而同的将答案告诉了周明瑞。

像是最后确定着问题的答案,他抬头望向了天空,看见了那轮皎洁的银月。

短暂的发怔之后,周明瑞突然伸手抓起了搭在手边沙发靠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冲出了家门,甚至都来不及关灯。电梯间的电梯不知载着什么人登上了住宅的高层,看着这并不算高的楼层,周明瑞已然放弃了等待继而奔赴去了楼梯间。

狭小楼梯间顶部的声控灯随着周明瑞急促的脚步声而骤然明亮,还未走下几层,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疲倦感就从腿部开始升腾起来,迫使着他停下脚步喘息,并不怎么经常运动的身体开始发出的悲鸣让周明瑞冷静了下来,他深呼吸了几下,用右手扶着楼梯扶手支撑起身体,然后用左手唤醒了手机陷入漆黑的屏幕。

冷静,冷静一下,周明瑞你清醒一点!你现在回来了,你已经没有非凡力量了,不要想着用自己的力量去丈量土地的距离,你现在要借助现代文明的力量,电梯、出租车、高铁,这都是现代文明的力量!

清醒吗?

不可能的。

直到列车从高铁站驶出,直到那由万家灯火所构筑成的星光逐渐出现在周明瑞身侧的窗外,周明瑞才懂恍惚中抽离出了第一丝的实感,他将视线投向了列车窗外,这样的画面似乎有着使人平静的力量,逐渐平复了他那因为即将归乡而剧烈跳动的心。

以前司空见惯的景色在这一刻便得格外使人留恋,周明瑞的视线投向窗外,近乎贪婪的追逐着那些沐浴在银辉之下的景色,起始站发车的车厢空荡荡的,不似记忆中地那般热闹,也没有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路过的嘈杂,整个车厢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即使如此,却也无法影响到周明瑞。

不知道过了多久,列车停靠在了一处站台前,夜色侵袭着站台不被灯光触及不到的角落,看着窗外绰绰人影,似乎是有什么在触及到了他,迫使着周明瑞转身看向身后自己所在的这节车厢,不知何时,就在克莱恩的身后,无数带着明显西方特色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士从车厢的后端行至周明瑞的身边,她的面容秀美,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位女士的手里正拿着一张高铁票,眼神在座椅上方与手中的车票间来回交替,似乎在确认着这是不是属于自己位置,她皱着眉,动作略有些迟疑。

周明瑞隐约闻见了从这位女士身上蔓延出来的香气,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香气,是曾经作为黑夜信徒的周明瑞非常熟悉的那种,来源于夜香草与沉眠花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似乎让他从迷茫中陡然清醒过来,他再次将视线落在身边这位女士的脸上。

“欢迎回来。”周明瑞笑着开口。

“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话,”边回应着周明瑞的问候,黑色衣裙的女士边拢了拢自己的裙摆,在周明瑞身边坐了下来,“欢迎回来,周明瑞。”

阿曼妮西斯温柔沉静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波动,这是周明瑞认识对方这么长时间以来,所见过的最明显的情绪波动。能在这里见到对方,也就从侧面证实了周明瑞的某种假设,是的,如果这是阿曼妮西斯所赠与自己的礼物,那这场奇妙旅途中的很多细节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看着身侧阿曼妮西斯略有些生疏的将身下座椅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弧度,周明瑞无声地笑了一下,乘务员甜美的声音透过列车上的扩音器回荡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车厢顶部的灯光明亮,让周明瑞能够看清在自己身后位置上坐着的每一位乘客的脸,以这样别扭的姿势注视了片刻,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阿曼妮西斯。

这是周明瑞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见对方的面容,还是在这样近距离地情况下。

阿曼妮西斯的视线越过周明瑞投向了他身侧的窗外,就像不久前的周明瑞一样,近乎贪婪的注视着窗外那并不算优美的景色。阿曼妮西斯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月光?她不知道,这段时间长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与自己曾经的模样。

看着阿曼妮西斯的神情,周明瑞似是猜到了什么,似是想说什么,开口之后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感慨,他说:“好久不见这样的景色了。”

梦境中的故乡,这是就算成为神明,都无法触及的过去。

这并不是周明瑞的性格能说出的话,反倒更像是克莱恩。哪怕是在梦境中将时间回溯到了一切都未发生过的现在,周明瑞也不得不承认,在那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都早已烙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他忘不掉、抹不去,就像是经历过最惨烈战役后归国的士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心境与思想。

那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身体中生根发芽,变成了无法拔除掉的烙印。

“这段旅途快要结束了,”阿曼妮西斯没有迎合周明瑞的感慨,只是继续注视着窗外,注视着那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银月,“但还没有完全结束。”

周明瑞沉默了,他的视线随着阿曼妮西斯看向的方向延伸而去,视野之中是沉浸在夜色中的田野,不知道是哪家通信公司的信号塔孤零零地伫立在其中,像是一位无家可归的旅人,沉默地注视着满载着归途者的列车,而在旅人的背后,一轮圆月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似是在叹息。

他们是归途者吗?

不久前的周明瑞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登上了这趟列车,但现在的周明瑞却并不这样想。

“故乡已经没有了。”他开口,揭露出了梦境表象下的残酷现实。

“但我们还有同胞,我们还有同袍。”

祂们不是孤家寡人,同样地,也就无法轻易的做到放弃。

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回忆算得上是周明瑞,或者说是克莱恩内心最柔软与执念的部分,无论是他还是阿曼妮西斯与罗塞尔,攀登至现如今的序列,都无法割舍掉这段记忆,而他们现如今人性中最坚固的部分,也都残存着对这片故土的眷恋,这个主场对天尊而言算不上是有利。

“梦境中的博弈,我能得到女神的祝福吧?”

阿曼妮西斯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正如周明瑞所说,这是一场在梦境中的博弈,作为黑夜女神,她有资格成为周明瑞背后最坚固的后盾。

这场异界旅途的终点,她已经期盼太久了。

“你还想见到你的父母吗?”阿曼妮西斯开口,决定在一切开始前再送给周明瑞一个礼物,就像他完成罗塞尔的心愿那样。

“我……”周明瑞的声音有些喑哑,他唤醒了漆黑依旧的手机屏幕,看着上面那一连串的数字有些无措,“我还可以吗?”

“你想,那就可以。”阿曼妮西斯伸手在周明瑞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在这场旅途中失去了非凡力量的身体在阿曼妮西斯轻轻一拍下显得那么虚弱,周明瑞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了一下,扶着腰直起身,眼前原本的景色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尽数转变成了略有些老旧的楼道与一扇贴着对联和福字的防盗门。

“去吧。”虚幻缥缈的女声在周明瑞的耳边响起。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属于日光灯的明亮从逐渐洞开的门缝中宣泄而出,又一条细细的线开始扩散蔓延,将站在门外的周明瑞逐渐笼罩在其中,属于新闻联播与锅铲划过锅底带来的摩擦声从门缝中流淌而出,驱散了老旧楼道中的寂静。

防盗门被拉开所带起的吱呀声明显引起了房间中人的注意力,软底拖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周明瑞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用力拉开了整扇门。

“儿子?”

 

……我,回来了。

 

END

 

(感觉有些对不起和我py的老师,浪费了一个绝赞的梗,刚开始写文的时候乌贼还没有开始写现代篇的番外,能和作者选中同一个梗还是满惊喜的,最后修改了一下结局,努力与乌贼的番外搭上…不得不说写中心向的长篇真的好难,好羡慕那些能写的长的神仙老师。废物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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